十一
回想起来,我必须承认,我对诗歌还是有一点偏见的。我总觉得诗歌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文艺形式,灵感来了谁都有可能写出一首好诗。相比之下,无论是小说、戏剧还是绘画都需要经过长时间的训练才能成功,这就是为什么上世纪80年代中国出了那么多诗人的原因。当年的环境没有给那些有才华的文艺青年提供成长的土壤,他们只能靠最廉价的诗歌抒发自己的情感。
这就是为什么那些诗人当中对我影响最大的人是张广天,他不但会写诗,而且还会弹吉他作曲,这可是一门手艺,如果不下几年苦功夫是学不会的。作为一名理科生,我只崇拜有技术含量的东西。
形容那个时候的张广天,用两个字就够了:勤奋。有段时间我们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在一起谈天说地,可每天他都有新的作品拿出来分享,真不知道他哪来的精力。我后来注意到,如果他对大家聊天的话题不感兴趣,就会在一旁拨弄吉他,寻找灵感。那段时间他写了很多很好的旋律,都是这么写出来的。
另外,他的口才极好,非常擅长辩论。在辩论时他喜欢引经据典,说明他确实读过许多书。我也算是见识过不少口才好的人,但我不相信有任何人能在他的鼎盛时期在辩论上赢得了他,因为他总是比别人多看过一本书,多听过一首歌。后来有段时间我经常看他在网络上和别人打笔仗,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大概只用了十分之一的脑子。
我和一班小兄弟都很崇拜他,这里面包括我、垫子,以及一个人大新闻系的毕业生朱凌翔(他后来去了北京广播电台)。那时我们都没有女朋友,而广天在这方面更是大家崇拜的对象。他经常会带领我们闯进人大和北大的女生宿舍,要求和对方“聊天”。那时的女大学生对这种行为的宽容程度真的是令人发指,我们屡屡得手,和一个又一个女生宿舍结为“友好邻邦”。广天的口才是这种时候必不可少的武器,但他的吉它却往往是最终致胜的法宝。
广天的音乐才华我是非常佩服的,他那时虽然也写一些朦胧诗,但却同时创作了一批通俗易懂的歌词。他在旋律创作上也很有一套,写出来的歌都特别容易跟着唱,那首《风吹了不知多少年》就是那个时期的代表作。
我至今还记得,1991年深秋的一个夜晚,大家都聊累了,我和广天从老王在红一楼的宿舍出来透气,信步溜达到人大的花园里,他坐在石凳上弹起吉它,给我唱了一首他刚刚写好的歌,题目叫做《京剧演员二三事》。歌词是这样的:
穿起我五彩缤纷的戏装
画一张正气凛然的脸膛
打起了锣鼓拉起胡琴
唱一段二黄却难以开腔
有多少英雄壮志难酬
有多少岁月人比黄花瘦
有多少往事比时光走得快
到如今想来不堪再回首
春去秋来又一年时光
里里外外不是从前的模样
打一壶浊酒再来点小菜
喝干了酒杯天还没有亮
锣鼓声震天却没有人出场
有情人断肠却没有戏好唱
为什么掌声听起来不一样
为什么故事不一样悲伤
不要说昨天不再回来
不要是一代不如一代
老戏和新戏还不都一样
你唱我唱都一样悲哀
不要说昨天想过未来
不要说未来太不实在
就一回人生一场初排
这里那里都是舞台
唱完后,他又用吉它弹奏了一段据说是给二胡写的过门,特别好听。听完我就说,这是你写的最好的一首歌,他也同意我的看法。
我一直都对伤感的东西特别着迷,这首歌恰恰伤感得一塌糊涂,所以才会深得我心。不过,这首歌非常复杂,需要加些伴奏才好听,于是我俩一起去迷笛音乐中心给这首歌加配器。那时迷笛还在海淀,就是现在的双安商场附近。我听完广天给这首歌加的伴奏,却很不喜欢,因为它不再伤感了。我那时特别喜欢一把吉它一副嗓子的表达方式,因为我每天晚上听到的都是这种纯民谣的歌曲,任何配器都会破坏了那种质朴的感觉。
(这里贴的是后来出版的一盘磁带中的版本,和那次迷笛的编曲很不一样,广天还是做了一些妥协的)
除了这首歌外,我还很喜欢他写的《拉比舅舅》、《恶邮差》、《哈利路亚》和《小小子儿》。可惜微信公共号每次只能上传一首歌,我以后找机会再慢慢贴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