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官方发布了一项生育支持政策方案——《关于加快完善生育支持政策体系推动建设生育友好型社会的若干措施》。该方案涉及领域非常全面，覆盖了从生育补贴、购房补贴到育儿假期等多个领域的政策支持，看起来非常有力！
我又进一步搜索了一下，发现一些地方早已先行实施了“生娃发钱”的政策！以甘肃省的临泽县为例，该县已率先通过《临泽县优化生育政策促进人口长期均衡发展的实施意见（试行）》，成为先行者。据网友估算，根据这一政策，一个家庭在生完孩子之后可以连续多年领取补贴，累积实现生二胎补贴总计6万元，生三胎补贴总计9万元+1年产假！
发这么多钱，年轻人会愿意生吗？我也好奇这个问题。
确实，近几年的生育形势非常严峻。“澎湃新闻”做过一个有关中国幼儿园关停情况的统计：从幼儿园的数量/幼儿园在读人数的下降趋势，也可以看到中国的出生婴孩人数逐年的变化情况。
实际上，生育补贴政策在全球范围内非常普遍，尤其对于一些生育率较低的国家——比如俄罗斯。这篇文章，我想和大家探讨一下，为何俄罗斯的“生孩发钱”政策并未得到民众的积极响应？希望可以帮助我们更好理解生育补贴这一政策。
俄罗斯失败的“生孩发钱”政策
早在16年前，俄罗斯的普京总统便启动了一项生育基金计划，鼓励生育二胎，以推动人口增长。普京在2006年5月10日的联邦议会年度讲话中明确提出，要将提高出生率作为家庭政策的核心，并宣布政府将为至少有两个孩子的母亲提供支持，同时提升生育津贴。
什么是生育津贴？
如果你在2006年的俄罗斯生了二胎，那么你可以领取25万卢布的生育津贴。而且，这个数额会随着通货膨胀而调整。到2012年，如果生二胎，津贴金额已升至38.8万卢布，相当于当时俄罗斯平均月薪的14.5倍，约合1.2万美元，接近10万人民币！
这么大的好消息，大家肯定会选择生育吧？然而，结果却出人意料。
这项政策几乎没有直接促进生育率。根据俄罗斯社会政策独立研究所的一项纵向研究显示，生育津贴对总体预期出生人数的影响微乎其微——仅有0.8%的受访家庭表示，原本没有打算生更多孩子，但在政策出台后改变了主意，计划在未来三年内再生一个孩子。
这么多钱，难道不香吗？为什么大家还是不愿意生呢？难道这些钱“中看不中用”吗？俄罗斯圣彼得堡欧洲大学（European University at St. Petersburg）社会学系教授Ekaterina Borozdina在2016年发表于《欧洲妇女研究学报》（European Journal of Women’s Studies）的论文中，试图揭示这一现象背后的深层问题：为什么有了生育津贴，俄罗斯女性还是不愿意生二胎？
生育决策的背后：你希望女性扮演什么样的社会角色？
俄罗斯真的很想提高生育率！
自1960年代以来，当时的苏联总生育率就已经低于生育更替水平，因此政府特别希望将二胎家庭塑造为普遍的理想。然而，过去近二十年的政策主要影响了女性的首次生育时间，并未显著提升总体生育率。1991年苏联解体后，经济不稳定、女性受教育水平提高等因素导致总生育率继续急剧下降。更麻烦的是，第一胎的生育年龄变得越来越推迟。
那么，生育津贴是否真能帮助俄罗斯实现“大国人口之梦”？但别忘了，是让女性来生孩子！
这就涉及到一个更深的问题：你希望女性在社会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在苏联时期，性别观念提倡“职业母亲”，强调女性要“顶半边天”，与中国类似。家庭政策的目标是促进职业和母亲角色的平衡，既鼓励女性多生孩子，又希望她们继续参与工作。这意味着，即使鼓励生育，女性也不能少干活，政府希望二者都能兼顾。
但是现在的俄罗斯呢？国家已经意识到，生育和养育孩子不可避免地会削弱女性在劳动力市场中的地位。然而，国家并不愿像苏联时期那样，承诺协调女性“半边天”的工作角色和母亲身份。
因此，生育津贴的本质是什么？实际上，这是基于对女性在公共领域可能损失的认识，并希望通过货币补偿的方式向私人领域予以支持。
“生孩补贴”政策为什么是“鸡肋”？
圣彼得堡欧洲大学的Ekaterina Borozdina教授在2011-2012年间，在圣彼得堡、莫斯科等城市共进行了41次访谈，受访者均为有资格申请生育津贴的父母，其中包括36名女性和5名男性。
Borozdina教授将生育津贴的使用划分为五种常见的用途及面临的难题，这些问题限制了生育津贴对生育计划的实际帮助。甚至，这项津贴还催生了某些非法用途。
1.生育津贴能买房，但攒不够首付
在决定生育时，住房是一个关键因素。俄罗斯人对城市家庭住房的标准与中国人类似：地段较好、至少有几个房间的公寓，且配有儿童托育和医疗服务。为了满足这一标准，家庭需要尽可能动用各种资源，包括个人储蓄、亲戚支持以及银行贷款。正如一位33岁的圣彼得堡女性所说：“我们已经负债累累地贷款购买了一套三居室公寓，因为我们真的想要两个孩子。”
那么，生育津贴是否真的有助于买房呢？虽然俄罗斯允许将生育津贴用于购房，但面对高昂的房价，津贴与银行贷款相比显得微不足道。就像在北京上海，几个月的工资补贴难以解决买房问题。对工人阶级而言，关键在于积蓄不足，而不是补贴多少。正如一位女服务员所描述的：“我的老公是工厂工人，我们迫切希望有自己的公寓，但储蓄和抵押贷款都不足，根本无法买房。生育津贴是好政策，但我们却无法真正使用它。”
2.生育津贴能用于教育，但官僚作风卡住你
生育津贴也可用于支付小孩的教育费用，尤其是学前教育。多数家长会选择在孩子学龄前使用这笔津贴，而非攒到未来支付高等教育费用。她/他们对俄罗斯的经济不稳定和教育体系的变化缺乏信心，不愿做长期规划。一位35岁的女性坦言：“我不信任我们的国家，我决定尽快把这笔钱花掉，否则随时可能失去它。我们的当局可以随时收回所有这些好处。”
更令人头痛的是，申请使用生育津贴的过程充满了官僚主义。“当你去找官员时，他们总会提到各种法律和附则，告诉你现在不能使用这笔钱，需要先完成其它手续。”一位店员无奈地说，“即使你带齐了所有材料，他们也会找出新理由拒绝你的申请，这让人感到无比挫败。”
3.生育津贴要即时使用，不作长期考虑
俄罗斯的生育津贴也可以转换成女性的退休津贴。然而，受访者中没有人选择这种方式，因为她/他们认为国家不够稳定，与其把钱用于未来的退休，不如先解决当前的紧迫问题。
同时，生育津贴中还包括一项一次性发放的1.2万卢布的政策。这笔钱仅相当于俄罗斯平均月薪的一半，可能只够给孩子买10双鞋子。虽然数额不大，但大家都愿意去领取。一位35岁的伏加尔格勒女性直言，这是一次“薅羊毛”的机会！
“take a tuft of wool from the black sheep！” ——作者特别解释了这句俄罗斯谚语的意思：尽管得到的东西可能有些鸡肋，但能拿到总比没有好，聊胜于无！
4.生育津贴衍生了非法使用！
受访者们经常会将生育津贴用于法律未规定的用途，比如装修公寓、购买土地或为孩子投保。甚至还出现了专门的公司帮助进行非法操作。比如，有这样的“生意”：申请生育津贴以购房为由，但实际并不打算买房，而是为了套现。你假意进行购房交易，房东在完成交易后拿走25%的金额，其余部分则退还给你。如果不想通过公司代办，这种操作也可以由亲戚或朋友协助完成。然而，这种做法并非没有风险，俄罗斯当局早已注意到此类问题，一些父母因此被判刑。
俄罗斯已有经验，值得我们好好想 
文献来源：
Ekaterina Borozdina, Anna Rotkirch, Anna Temkina,Elena Zdravomyslova. 2016.“Usingmaternity capital: Citizen distrust of Russian family policy”European Journal of Women's Studies 23 (1): 60-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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