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时起,尽管时常徘徊、摇摆,甚至满腹牢骚,但白居易不再封闭,而是从“湫隘低湿”中出走,走向江州的名山大川。
第一站,他寻访陶潜故居。“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里的南山,正是湓水上可以看到的庐山南麓。
陶渊明故里柴桑,如今仍是九江下辖的区,地名没变。
陶渊明和他开创的田园诗,一直是中国文人重要的精神坐标之一,白居易心向往之。
直到今天,翻开人教版语文课本,《五柳先生传》《归去来兮辞》《饮酒·其五》《桃花源记》都在其中。这些作品的地理坐标就在庐山脚下。
元和十一年秋,白居易“经柴桑,过栗里,思其人,访其宅”,寻觅陶宅旧址。
我则坐着时速40公里的现代交通工具,从白居易在滨江路的旧址出发,沿着浔阳西路穿八里湖而过,这条线路正体现了九江襟江带湖的风貌,一路上湖面“浮光跃金”,风光很好。
尽管陶宅“不见篱下菊,但余墟中烟”,但白居易是激动的,遥隔五百年,出世的心情遥相呼应。“我生君之后,相去五百年;每读五柳传,目想心拳拳。”
第二站,东林寺。这次出游,他住在庐山脚下的东林寺里。这是唐朝第一大寺,相关文献记载:“在唐朝,东林寺达到鼎盛,‘殿、厢、塔、庑,共三百一十余间,规模宏远,足称万僧之居’,门徒数千人,收藏经书万余卷,名列全国寺院之首。”
在中唐时期,庐山的宗教十分兴盛,道观、佛寺林立于山峦之间,它们像磁石一样吸引了许多诗人。
白居易在此吟诵白莲:“欲收一颗子,寄向长安城。但恐出山去,人间种不生。”
坐在东林寺的庭院远眺庐山,山体隐藏在层层云雾之后,神秘而威严;站在庐山的顶峰向下俯瞰,九江的房屋隐入尘烟之中,渺小而沉默。场景和视角的转换给人以羽化而登仙之感,透过层层云雾俯瞰脚下的城市,只有连片的江湖引人注目,市井的喧嚣早已消散。或许正因为如此,白居易有了更多时间去思考。
前人的诗文,眼前的风光,都浸润着他。就在这趟出游中,白居易起了结草堂归隐之念。“老来尤委命,安处即为乡。”
白居易开始设法安顿自己。
次年春,他的草堂在庐山建成。他环顾四周,忽然感悟,自己已然拥有许多:春有锦绣谷花,夏有石门涧云,秋有虎溪月,冬有炉峰雪。
至少在那个片刻,他无限趋近名字里“居易”所指向的那句“君子居易以俟命”,以身心的安居,来承受和回应天命。
趁着诗兴,白居易写下了游览庐山最好的方式:“一宿体宁,再宿心恬,三宿后颓然嗒然,不知其然而然。”
换言之,不要打卡式匆匆而过,而是多待上些时日去“品”。
“从摄影的角度,庐山并不出片,它的特点是内秀外显。你看五老峰,它是地垒式断块山形成的,所以从正面来看非常雄壮,但从牯岭镇远远地看过来,就非常秀气。”李剑涛说。
李剑涛是九江人,在庐山文旅相关单位工作了14年。他向我介绍,庐山在1996年入选世界遗产名录时的头衔为“世界文化景观”,许多冲着自然风光而来的游客,常会忽略庐山还是一个文化高地。
《庐山历代诗词全集》里收录了3000余位诗人写下的16000首关于庐山的诗。最经典的,莫过于那句中国人脱口而出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从陶渊明到白居易,再到后来寻迹的诗人,“庐山的山水是用文火堆砌起来的,失去了文火,山水也就缺少了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