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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焦急的出行

译言  · 公众号  · 国际  · 2017-04-28 14:13

正文

“我无法表达托尔斯泰对我的重大影响和启发,几句感激的话是远远不够的。”


托尔斯泰、陀斯妥耶夫斯基和契诃夫都是凯瑟琳·曼斯菲尔德的文学导师,她学习他们的笔法,并且学习陀斯妥耶夫斯基作品的心理描写。从而慢慢形成自己的风格:无情节结构的表现手法。标题变成了解开“故事”谜底的一把钥匙。

逃避

风在轻轻地吹,轻得只够把果树上的新叶吹亮,只够抚摸纤纤细草,只够把烟熏橄榄变成银色——弱一点的风都不能把马车前的灰尘卷起,那零星灰尘像最精致的灰烬一样落在了他们的衣物上。当她取出粉扑的时候,粉末飞出来飘落在他俩身上。


“噢,灰尘,”她叹口气说,“恶心的、讨厌的灰尘。”她把面纱放下,往椅背靠了靠,像是被熏倒了一样。


“你为什么不撑起你的阳伞呢?”他提议。阳伞放在前排座位上,他往前探了探身子,将它取过来递给她。这时候,她突然坐直身子,再次爆发了。


“请不要碰我的阳伞!我现在不需要它!任何一个人,只要他不是完完全全麻木不仁的,都知道我现在已经很累了,累到撑不起一把阳伞。况且现在还有风把它拖来拽去的……马上把它放下,”她飞快地从他手中夺过那把阳伞,把它扔进了身后那块皱巴巴的头巾里,然后才平息了下来,气喘吁吁。


又是一个转弯,下山的时候来了一群小孩,大声尖叫,还咯咯地笑个不停,小女孩的头发都给太阳给晒黑了,小男孩都带着褪了色的战士帽。他们手上捧着花——各种各样的花——只摘了花枝的顶部,然后他们随着马车跑,兜售着这些花朵。丁香花,枯萎的丁香花,泛绿的白色雪球花,一支马蹄莲,一束风信子。他们争先恐后地把花和他们那顽皮的脸塞进车厢里;甚至有个孩子把一束金盏花扔到了她的膝盖上。可怜的胆小鬼们!他当着她的面把手放进裤子口袋里。“看在上帝的份上,一分钱也别给他们。噢,你就是喜欢这样!这群讨厌的小猴子!看吧,他们会一路上都跟着我们的。别鼓励他们;你会让乞丐们得寸进尺的”;她把花束丢出马车,甩下一句,“听着,请别在我跟前做这事儿。”


他在孩子们脸上看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震惊。他们停止了奔跑,落在后面,然后开始叫喊着什么,他们不停地叫着,直到马车又转了一个弯。


“噢,还要走多久才能到山顶啊?马匹都没有跑起来过。它们显然不需要一路都慢慢走。”


“我们很快就要到了,”他说道,拿出了烟盒。就在这时,她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她把双手扣住放到胸前;在面纱后,那双黑色的眼睛流露出飘渺、哀求的神情;她的鼻翼翕动着,她咬着嘴唇,摇动着脑袋,带着一小阵紧张的痉挛。但当她开口的时候,她的声音相当虚弱,而且非常、非常地平静。


“我要你帮我个忙。我想求你件事情,”她说。“我以前告诉过你几百几千次,但你总是左耳进右耳出。不过是件小事而已,但是如果你能明白它对我的意义所在……”她把手紧紧地压在一起。“但是你不能明白。你如果还有点人性的话,不可能明白了还这么残忍。”然后,那两只巨大的、阴郁的眼睛慢慢地、慎重地盯着他,“我最后一次请求你,在我们一块坐车的时候不要吸烟。想想吧,”她说,“当烟雾飘拂在我脸上的时候我要承受多么大的痛苦……”


“好的,”他说。“我不会了。是我忘记了。”他随即把烟盒放了回去。


“噢,不,”她说,几乎笑了出来,用手背蒙住了眼睛。“你不可能忘记了。不是这么回事儿。”


风吹得更猛烈了。他们在山顶上。“嗬——咿——咿——咿,”车夫喊道。他们沿着道路摇摇晃晃地进了一个小山谷,在谷底绕过了海岸,然后从另一边沿着平缓的山脊蜿蜒前行。现在又能看到房子了,蓝色的百叶窗把炎热挡在外面,花园明亮似火,还有深红色的毯子挂在浅粉色的墙上。海岸线是深色的,海的四周浮动着白色的丝绸般的海水。马车摇摇晃晃地下了山,撞了什么东西晃了一下。“咿——”车夫喊道。她抓紧了座椅的扶手,双眼紧闭,他知道她觉得这是蓄意而为。这一路颠簸,还有撞上东西,都是为了——而且他,或多或少地,负有责任——激怒她,因为她之前要求走得快一点。但是,正当他们到达谷底的时候,马车打了个大趔趄。马车几乎要翻到,这时他看到她正怒目瞪着他,她断然发出嘘声,“我想你一定非常享受吧?”


他们继续前行。他们到达了谷底。突然间她站了起来。“车夫!车夫!停下!”她转过身,朝身后那皱巴巴的头巾望了望。“我就知道,”她叫嚷着。“我就知道。我听到了它掉下去的声音,你也听到了,刚才颠簸的时候。”


“什么事?在那儿?”


“我的阳伞。它不见了。这把阳伞是我母亲给我的。我珍视这把伞超过了——超过了……”她简直不能控制自己。车夫转过身来,他那快乐宽阔的脸上充满了笑意。


“我也听到了什么声音,”他不假思索地快乐地说道。“但我想既然先生和夫人都没说什么……”


“瞧。这可是车夫说的。那么你肯定也听到了。所以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你笑得那么灿烂……”


“你听我说,”他说道,“它不可能丢了。如果它掉出去了的话,那它就还在路上。你留在这儿。我去把它找回来。”


但是她已经看透了这一切。噢,她把事情看得多么明白啊!“不用了,谢谢。”她垂下怀恨含笑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对车夫置之不理。“我自己去吧。我要走回去并把它找回来,我相信你不会跟过来的。因为”——她知道车夫听不明白,所以说得轻声细语——“如果我不从你身边逃走一会儿的话,我会发疯的。”


她踏出马车。“我的包。”他把包递给了她。


“夫人想要……”


但是此时车夫已经从座位上跳了下来,坐在矮墙上读着一小张报纸。几匹马垂着头站着。四周安静极了。马车里的那个男人伸了个懒腰,双手交叉,他感到太阳如火般晒着膝盖。他的头垂到了胸前。“呼,呼,”阵阵涛声传了过来。山谷里的风在静静地叹息。他感到,此刻正躺在那里的那个自己,是个空心的人,是个烤焦了的、枯萎了的人,全然如同一团灰烬。海那边传来涛声阵阵“呼,呼”。


就在那时候,他看到了那棵树,他注意到它就长在一个花园里。那是一棵硕大无比的树,浑圆粗壮的银色树干和铜色树叶撑起的巨大蓬顶将阳光反射回去,却依然显得黯然无光。树的后面有个东西——一个白色的、柔软的、不透明的东西,半遮半露——还有精致的柱子。当他注视着那棵树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呼吸渐渐地消失了,他融进了这寂静当中。那棵树似乎在往上长,似乎在这躁动的炎热当中不断伸展,直到那硕大的精雕细琢的叶子触碰了天空,但是它实际上一动也没动。随后,从树叶深处或是更远的地方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一个女人在唱歌。那个温暖平静的声音飘拂在空气当中,它就是一切寂静的所在,而他完全融入其中。突然间,那个声音升高,轻柔温和,如梦如幻,这时他知道它要从树叶丛中向他飘过来了,内心的平静也随之支离破碎。他怎么了?他的胸口有东西在搅动。有个黑色的、令人无法忍受的、恐怖的东西闯入了他的胸中,像一片野草一般漂浮着,躁动不安……它温暖得令人窒息。他尝试挣扎着去撕破它,就在这时候——一切都结束了。深深地、深深地,他陷入了沉默之中,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棵树,等着那个声音飘过来,落在他身上,直到他全身心被包裹。


列车的走道摇摇晃晃。这会儿正是晚上。火车在黑暗中呼啸而过。他双手抓着黄铜扶手。他们车厢的门打开了。


“先生,别费心了。他想进来坐下的时候自然会这么做。他喜欢——他喜欢——他这个人就这样……是的,女士,我有点不舒服……我可怜的神经啊。噢,但是我丈夫在旅行的时候从来都不是很开心。他喜欢因陋就简。……我丈夫……我丈夫……”


各个声音在喁喁细语。从未安静下来。但是,他感受到了妙不可言的快乐,以至于当他站在那儿的时候,他希望自己能够永远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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