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无目的的路程中，时间才是唯一没有野心的批评家。
爱德华•诺顿：
你好呀，最近夏天倏然过半，可天气并没有凉下来，我有天站街上等车，差点睡着了，是呀，夏天让人很困，像是一场延绵数日的午睡。有天我做了场噩梦，体会到的却是失望，你说梦比生活更真实吗？
我想有时候是的。
人的大脑非常擅长自我欺骗。情绪愚弄现实，拒绝客观，否定真实，沉浸情绪，这几乎是一切不幸的来源。可梦不骗人，梦释放真实。在八月的梦里，我把夏日的黑暗揉碎在街道的洒水车里，混着闷热和尘土，在昏暗的街灯中做梦。噩梦让我口干舌燥，在头脑中召唤真相。
诺顿先生，你知道吗？这世界上罪恶大多是愚昧无知的大脑造成的，可是没有见识的善良也会带来差不多的损害。这句话让我觉得好笑，确实如此。不过中国古人很有智慧，有句古话说，圣人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圣人。古代人早就为我们的大脑的愚昧做出定论。一切发生在心中的恶，都不算恶，只有行为上的恶才是恶。
于是我们无需回应那个善于骗人的大脑，以现实穿越人生，再去扣响任何一个聪明的脑袋，向他们提问。只有这样，我们或许才能免除于不幸。我们都希望自己的人生都幸福的，没有人会说我想不幸。不过后来我想，想到幸福，固然对生命有所期待，但是不幸也不是命运的责罚。它是人生中的一瞬，很重要的一瞬。其实命运很少给人以巨大的悲痛，如果你有幸体验过，那么就让自己沉浸其中吧。
这话说起来无情又冷漠，实则是生活真相中的一种。它确认了某种意义，而拒绝了虚无。最近很多人都在谈论生活。他们说在大城市里，人们疲于追求生活，生活就离人远去；也有人说追求生活本身就是种更好的活法。诺顿先生，这种争吵很热闹，抱怨和娇嗔，奋斗和虚弱，都让人觉得生机勃勃。比起虚无来，愚昧都是可贵的。
我喜欢一切的生机勃勃，最近也饶有兴致地投身其中。在烈日下走到花市，买上一束花，送到朋友家里；在深夜里，谈论起某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在餐桌上，认真听些琐碎的家常，这些都让我觉得快乐与振奋。
诺顿先生，最近我脑子的念头变得很短，短到来不及思考。你也知道，每天漂浮在脑海中的念头千千万万，却没有多少是真实的，于是我不再深思，而是放任它们匆匆而过。这种感觉很好，与自我的连接变少了，人生就真实多了。
不再思考什么是生活，生活就来了。
诺顿先生，最近我才知道，所有的激烈的情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平衡。比方说吧，一时的爆裂或许带来骇人的力量，让人快乐至死，让人悲痛欲绝，可是保持长期的平和与理性才是最难的，这才是我们的大脑难以企及的。
诺顿先生，我发现我最平衡的时候，竟然是坐在车厢内开车时。手握方向盘，直视前方，思绪空空荡荡，肌肉记忆代替大脑，我变得很安静。诺顿先生，我想在秋天的时候，去个遥远的国家，然后开着车，来场短途旅行。我还从来没有开着车旅行过呢。每次旅行要么是坐飞机，要么是坐火车。虽然我也是个飞机和火车的爱好者，但是开车旅行是个新的挑战。
可惜我旅行的次数太少了，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不爱出门的，认为任何地方都一样，任何事情都一样，其实怎么会呢，每个人脑子里的区别都大于整个宇宙，这世界值得好奇与探索的人与事那么多，怎么会那么笨到缺乏好奇心呢？
在少有几次旅行里，印象最深的是有天在桂北搭火车。那次运气特别好，那条火车线路即将停运，我买到最后一班的车票。那趟车清晨6点路过某个小站。为了不错过点，我就住在火车站旁的旅馆里。那旅馆太脏了，几乎是我住过最脏的旅馆，我不敢躺在床上，于是坐着睁眼等待时间过去。天还未亮，我迫不及待敲醒老板娘的房门，让她开锁放我出去。
我在晨曦中出发，车上没有多少乘客，我坐在空荡荡车厢里，无聊的列车员过来找我搭话。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后来他走了，我躺在座椅上。这趟末日列车穿过一个又一个隧道，阳光一次又一次晒在我脸上。
当时我在想什么呢，我想让上帝救救我。可现在我才知道，除了自己，没人能救我。我想再开始一段旅行，在漫无目的的路程中，时间才是唯一没有野心的批评家。
我不再提问，它不做回答，于是我和时间相安无事，结伴同行。
于是一切都不必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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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更生
本文为ONE APP苏更生专栏《给爱德华·诺顿写信》，于每周三更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