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收的手段，不外乎电话、短信、或发函、起诉。
想拿到钱，或许得靠更柔和的方式，比如请吃饭。
2024年底，上海一家日料店包厢内，陈立雄和妻子带着两瓶茅台和茶叶，桌边露出一份施工确认清单。
陈立雄是建筑公司老板，2024年初接下个百万级别的项目。活干了，项目款迟迟未结。
他想以酒和茶叶换一份施工清单上的签名，钱就能拿回来。
结果是，“客人”吃得开心，但拒收陈立雄的“礼物”，和那份要签名的清单。
放在楼道内的烟缸 来源：受访者
“要钱太难，不像以前。”陈立雄说。
许多钱就这么拖到现在，办法用尽，债主们陷入绝望。
他们不得已开始寻找新的讨债办法。
学习讨债
自称商账催收专家的徐华，与他的同行们渐渐露头。这类公司名大多以“咨询”“企业管理”“信用管理”的名头出现。
催收以“上课”的形式开展指导，老板们在这里变成了学生，学习如何讨债。
陈立雄要在催收课堂待3天，听老师讲心理学，讲博弈论。这些理论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帮他收回钱。
今年42岁的他，不说话的时候，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
陈立雄生活富足的证据，会在不经意中暴露出来。奔驰S400是他的座驾，手上戴的普通手绳，实际价格要10万元。
一位老板吕胜财，这几天和陈立雄成了同学。他51岁，重庆人。
他在2018年至2020年连续做了几个大型的城建项目。活做完了，千万的项目款要回来不到150万。
“上课”的会议室 来源：受访者
班里大多数“同学”状态相似——合同签了，活干完了，还有数百万的款追不回来。
陈立雄也是。
在催收班的第一天，陈立雄记住的就一句话，“说软话，做狠事。”
至于怎么做：请客吃饭、找关系，哭穷。
“就这么几招”，陈立雄说。
那些所谓的心理学技巧，比如，怎样通过对方的话语确认是否有钱，怎样利用“大人物”施压……这对于大老板来说也都不新鲜了。
老师似乎是看出了学生眼里的怀疑。第一天结课前，他撂下一句：
“你们没要回来的帐，上完课至少能要回来80%。”
这话给了人信心，于是有了第二天。
纸上理论
催收班的培训收费五千至一万元，课程分三天，第一天教基础，第二天教方法，第三天学实战案例。
“上课的学员，全是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板，年龄集中在40~50岁。”
第一天略微失望，吕胜财期望在第二天有所回补。他早上8点多就坐在门口等老师来，以期和老师私下交流，看看有没有讨债秘诀。
老师10点才出现。“以往都是别人等我，今天反过来了”，吕胜财自嘲一番，坐在前排第一个位置上。
这一天，老师传授了“五步催收法”。
“是一些常规套路，无非是催收要讲证据，比如工程项目但凡牵扯到上下游各种转包，出借施工资质这种事，这些灰色的是不可能写到合同里，那在法理上就给了对方赖账的理由，这些道理我们都懂。”
老师还教，一旦觉得对方资金链出现问题，就要学会及时“停工”。
吕胜财知道老师说得对，但不现实，“好不容易拿到个活，万一甲方真的在走流程，款项没到账，动不动就停工，那就没办法在圈子里混了。”
陈立雄的感受，和吕胜财差不多。
他觉得，纸面上的理论最终失效的原因，一是有些事是在暗处发生的，不便在正式合同上体现；二是物是人非。
“比如甲方换了领导，现在的不认可上一任的账，那我们怎么办？”
这些老板稀里糊涂地上了两天课，茫然若失。
放手一搏
吕胜财还是签下那份催收合同，大几百万的欠款拖了3年，他的生活已经脱轨。
“课上讲的东西要么过于理想，要么无法操作。想去讨的钱，又牵涉了各种复杂的三方债务关系，只能借助外部力量试一试。”
催收合同 来源：受访者
签合同的时候，吕胜财发现这是一场赌博：不签，那欠款可能永远拿不回来；签了，或许还是拿不回钱。可一旦成功，也就损失30%。
他和陈立雄更好奇的是，这样的代理催收，究竟能否实现。
熟悉经济纠纷领域的律师田峰表示，咨询公司在手段上并不像外界想的如此复杂，首选的是找“上级”，比如找到欠款企业的上级单位，利用熟人关系，以及法律诉讼等手段。
“当然，还有可能两头吃，一边对企业主说对方资金有限，以分期还款的形式支付；另一方面也做欠款企业的生意，答应帮忙和催收的业主进行沟通协商。”
徐华所在咨询公司的介绍是：已帮助近万家企业成功催收过百亿欠款，解决了企业资金周转的燃眉之急。
“我们不打电话，也不骚扰人，催收的企业也都是正规央企、国企、政府关联机构、上市公司。”徐华强调。
合同签完，吕胜财还没回收到一分欠款。
负责对接他这笔单子的“老师”告诉他，“一切顺利的话，你年底应该可以完成回收”。
听到老师的话，吕胜财连忙说谢谢，顺手发了个188.88元的微信红包。
陈立雄选择找了律师，他觉得催收不靠谱。他还不得不捡起了早年做过的中介生意，倒卖配件、稀土、塑料原料、新能源汽车……
以前几个局、几杯酒就能拿到的生意；现在，最差的一次他一个月只赚了几千块。
陈立雄不得不辗转于更多饭局。某个瞬间，他意识到，曾积累的人脉、资源和称号，如今不值一文。
（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