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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蔚超:否定之否定的城市微观史丨特约评论

当代  · 公众号  · 文学  · 2025-01-25 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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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檎短篇小说《徙木史》《夜巡》发表于《当代》2025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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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檎:徙木史|新刊·发现


否定之否定的城市微观史

文|李蔚超

“林檎”其实大有来历,《东京梦华录》里枚举干果、时果时,皆有“林檎”一类。今天我们也吃林檎,那是一种长在南方的番荔枝属,表面凹凸,颇似佛头,故叫作“释迦”。实不知这样形状奇异的果子,如何引得一位写小说的理工男产生了自我投射,索性用一种植物引以自喻,做自己的笔名。


小说《徙木史》里,“我”就是一棵树,银杏树、白果、公孙树都是“我”的别称,无父无母、无来历,一九四二年,一架美国飞机唤醒了这棵树,树变成了“我”,从此拥有了自我意识。这棵树原本是这座江城寂静无声的观察者,直到二〇〇七年,与它最后的主人老莫一同卷入城市拆迁、反抗无效、被迫迁徙的城市微观史……最终,执拗地不肯向生活低头的老莫,变成了与“我”一样的一棵“树人”。以一个简单的现代性隐喻,作家开启了用一棵树观察江城历史的叙事,这是一种颇为常见的小说叙事方法,用字面意义上的不可靠与隐喻意义上的可靠,共同达成“契约型不可靠性”。林檎尽管年轻,但他展示出的叙事技巧已臻娴熟。

的确,年轻人的小说自有一股不可小觑的锐气,年轻给予他放飞想象的能动力。试看《徙木史》里,他如何让一棵树破土而出,生出双足,从高耸的豪华住所的观景平台一跃而下,在城市的街道上如巨人一般奔腾:“我将自己整个儿拔出树坑,脚下传来去年夏天的低沉声响。那是蛰伏的土蚕,土蚕正在啸叫,它们将在今夜生出翅膀,用六条附肢拽住枝梢,助我逃脱囹圄。我扭动树根,如同章鱼操纵腕足,汉白玉栏杆也挡我不住。”当模拟树的声音作为叙述者讲述他人的行为、表达自我的心理时,小说是静态的,叙事是缓慢的,在缓慢中,不动声色地表现出叙事者针对现实的讥诮与批判,然而,结尾时利落地插入一连串动词,直截了当地介入故事并主宰了叙事的节奏。动词蕴含着行动的渴望,孕育着改造的力量。行动的树,蛰伏的土蚕为它啸叫,月亮是它的帮凶,无数山丘追随“我”奔跑,城市的夜幕在奔跑的万物脚下震颤,这场无人策划、随机开启的集体行动是压抑之后万物的爆破与狂欢,动得越是快,爆破的力量越是强烈,事物就可以超越时间——那些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如同燃烧自我的恒星,在扭曲的时空中打开了时间旅行的隧道。“树人”老莫见证之下,他们——两棵树,两个返乡的游魂——终于乘上了开往故乡的末班绿皮汽车。感谢《星际穿越》等一系列科幻大片所做的科普工作,即便我们不是林檎这样的理科生,也能读懂这是一个关于虫洞的形象展示,也能理解,由人类发现或制造的时间隧道是一种特殊的象征,象征着迷失的人找到了回家的路。在即将讲完一个读者熟悉的、一地鸡毛的城市故事之际,奇幻的想象力,诗一般的玲珑光洁的意象,使小说乍现出蓬勃的生活热望。这是一位青年作家带给读者的文学震撼力!我们太需要力量感了,哪怕是力比多的力,面对生活,没有渴望和力比多的青年小说,实在令人感到气闷和无望,林檎并没有让我们失望。


年轻也需要享受“地气”的滋养,才能把小说写得活色生香、热气腾腾、生机勃勃。《夜巡》的开头,是一幅热火朝天的江城美食秀:“江城吃面,重在作料,辣椒油打底,盐巴酱醋调味,另有葱花、芫荽、韭末一众小料自选,临了来一勺秘制汤底,就可以捧着碗排队了。大锅煮面,汤宽汽足,甫一开锅,雾气升腾,摊主持勺而立,如歆享烟火的神仙。”一番淋漓生动的描写,实际与小说的情节并不相干。小说讲述的是小区保安队长老莫,一个悲喜交加的小人物,看似精明地在地下车库榨取业主,利用中产阶级脆弱的体面和隐私赚取了外快,然而这种胜利必然是短暂的,老莫被小区业主以不行礼为由投诉,最后轻易地遭到辞退。

二〇二四年,林檎曾发表过一篇名为《啖鱼史》的短篇小说,从题目上看,与《徙木史》互文并构成姊妹篇,它们与林檎的其他作品一同完成了对城市生活的隐微观察。林檎大概是有些顽固的执念的。《徙木史》与《夜巡》的主人公一个叫莫国柱、一个叫莫识途,小说里往往一笔带过地简称“老莫”。而《啖鱼史》的主人公,也是老莫渔档的“老莫、莫老板、莫大厨”莫仕图,与《徙木史》里莫国柱儿子的名字恰好一样,又与《夜巡》里当保安队长、被儿子嫌弃的莫识途谐音。当被小莫辜负的老莫,在另一个故事里成了被另一个小莫辜负的老莫时,《徙木史》与《啖鱼史》就不是姊妹篇,成了父子篇的系列小说。这些“老莫”反复出场大概不是巧合,并值得玩味——老莫与小莫,表征出小说对待城市生活、城市微观史的态度。



莫,即是否定。用生命捍卫家园、拒绝拆迁、护卫老树的男人,莫能成为支撑住家园不倒的人,最终化成一棵倒在床上的木头(柱)。负责夜巡的保安队长,莫能识途,迷失在地下车库——一个由自己发明小勒索、小敲诈的地下领地,迷失在儿子生活的小区里却找不到回家的路,迷失在城市冷漠而不可修复的父子关系当中。一心谋求成功的人,最终白费心机、前功尽弃,莫能拥有光明的仕途。莫莫莫,小说中关于城市中的一切都是错的,统统都要否定吗?错错错,林檎的小说是有“我”的文学。幸好有“我”。尽管“我”在小说里表现得像所有玩世不恭、愤世嫉俗的年轻人一样,然而唯有“我”的存在,“我”的行动,“我”的否定,才不一味让老莫和小莫否定下去。《徙木史》里,“我”是一棵拔地而起、奔突疾驰的树,带着变成“树人”、失去行动力和希望的老莫穿越时空,魂归故乡。《夜巡》里的“我”,一位年轻的保安,似乎对老莫的命运袖手旁观、无能为力,即便是同情也缺乏确切的理由——老莫是鳏寡孤独,还是有一个业主儿子?小说尽管算是透露给“我”答案了,然而“我”又能改变什么呢?无论如何,恰恰是“我”,不肯放任老莫蓬头垢面地如同“一条癞皮狗”一般,而对老莫伸出了友谊之手:“走吧,我们去吃面。我记得我是这么跟老莫说的。”此时,小说开篇蒸腾的人间烟火气再次降临,仿佛弥漫在小说的结尾,这份活色生香的记忆让人感到些许的安慰,“我”抱着简单而朴素的信念地对老莫,也是对自己说:“吃碗面,闷头睡一觉,一觉睡到天亮,没有哪一夜是熬过不去的。”

“我”,似乎在向世界证明着不可能的可能,不被定义的命运以及不可思议的能动力,“我”是否定之否定,是反证之后的确认与肯定。双重否定的小说,需要构建复杂而缜密的生活世界、故事情节、人物命运,需要精妙的反转,更重要的是,它需要属于年轻人的不可测的勇气。愿林檎始终拥有这份勇气。

本刊特约评论

李蔚超,中国现代文学馆学术研究中心主任,主要从事文学研究。


稿件初审:周倩羽(实习)

稿件复审:徐晨亮

稿件终审:赵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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