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单读
《单读》出版物(前《单向街》杂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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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分裂时刻丨单读日记

单读  · 公众号  · 杂志  · 2017-08-26 09:55

正文




昨天在后台和大家聊了很久,有很多人惊呼,“竟然真的有人回复!”不然呢?尽管这里是一个谈论阅读与写作居多的地方,但最终这一切的摄入,都作用于人。而我们的愿望正是,在宽阔的世界,做一个不狭隘的人。今天是我们编辑部的四位编辑第一次集体出场,分别写了写他们各自生活中最分裂的时刻。改版后的第一天,希望你们看到我们变化和不变的东西。





我的分裂时刻

主编吴琦


《单读》本身就是我的分裂时刻。一方面它追求沉静与深刻,另一方面它又在新媒体的洪流中,一方面它(真诚地)相信公共生活和个人反思的必要性,另一方面它又必须在具体的消费、营销、争夺注意力等行为中被组成。就像这次微信的改版(包括更早之前《单读》纸书的设计改版),我们不希望保持一副冷淡、腐朽、高傲的脸孔,被时间消磨成一面日益失去吸引力的褪色的旗帜,而是总在寻找新的方法、新的语言,传递和接续那些被遗忘的、被忽略的旧价值。喜新恋旧,这说法本身就有够分裂。


57 摄


也是在经年累月这样的纠结、取舍之间,我发现分裂成了一种常态。内容的生产者,同时也是它的营销人员,在庞杂的社交生活里,还要保全丰富的内心世界……分裂,甚至成了一种求生的意志,像细胞再生一样,为自己寻找呼吸的空间。而之所以用这样一种曲折的方式,也是无奈地发现,一个人不能期待太顺利的人生,也不可能没有对手或者敌人,那些把生活和工作想象成线性的阶梯状的人,要么是抱定飞蛾扑火必死的决心,要么是养尊处优的幻觉。


每天最不分裂的时刻,竟然是独自面对电脑


也许是把受过的教育太当回事了,我总是把言行一致当作是评价一个人极高的标准,不论在作为记者、编辑去面对作者的时候,还是在面对自己的思维、言谈和生活琐事的过程中。我总觉得有一把利剑悬在头顶,在很多需要选择的时候,那看不见的剑身会突然反射出光来,照得我身上蠢蠢欲动的那一部分,动弹不得。直到今天,每当我意识到又一次分裂的预警,遇到又一个以为自己可以完美躲过的壁垒,我还是会打起退堂鼓,怀念起那种简单的纯粹的凡事一分为二的,动弹不得。但如果一个人还想要做点事情,想要更有想象力地打发自己这一生的时间,似乎都不应该走那样的回头路了。


不在分裂中毁灭就在分裂中永生罢了。



微小说 :分裂

副主编 Kiva


天刚刚开始发亮,他就起身打包最后的行李, 准备去机场。

 

昨晚的争吵之后,两个人都耗掉了最后的体力。但无论如何失控,他总会保留足够的理性,用来控制睡眠。


在安静的间隙里,他迅速沉沉睡去。我躺在旁边,努力闭眼只会带来更多焦虑。

 

这时,他原本温暖的体温显得太烫了,他原本具有催眠功效的呼吸声也显得太吵了。

 

虽然天亮是一个彻夜的过程,但天亮总作为结果,在一个瞬间被感知。一束微弱的光,积蓄了能量般,从黑暗里挣脱出来。这与天黑不同。城市里天黑的过程尤其拖沓,仿佛黑夜永远没有尽头,至少在那个尽头到来之前,天又亮了。

 

而两个人的关系,不像天亮般必然,也不像天黑般无尽。

 

kiva 摄


他起身的时候,我可能正好有了睡意,所以对他起身的动静感到愤怒。愤怒让我转过身去,愤怒却无法让我继续入眠,愤怒在他拉上箱子的动作里,催生出了亏欠。

 

他将会离开很久,而我居然到最后一刻居然还在跟他赌气。他一个人收拾了所有东西,我说好帮忙却在装睡。

 

这时他已经把东西堆放在了门口,我仓皇起身,他用力抱了抱我,又吻了吻我,坚持要我在家呆着休息,一个人扛着所有东西下楼。

 

我穿着睡衣拖鞋,带着一张一夜未睡的脸,站在门口,眼睁睁地看着他走。我原本想,临走的前夜要对他温柔相待;早上要打扮好自己,送他去机场。在他过安检的时候,对频频回头的他优雅地挥手。


 kiva 摄


一切都来不及了。我抱着门框嚎啕大哭,我浮肿的眼睛甚至看不清他的表情。我觉得自己像是不想父母离开的幼儿园小朋友,这种自怜的情绪让我哭得更厉害了,边哭边希望我的哭声能被他听到。

 

回到床上,哭累的我终于睡着了,直到中午的阳光把我照醒。看到手机里有他的未接来电和告别短信。我读完,就把手机扔在了一边。


起床喝水,突然觉得房间特别宽敞,光线无比通透。横躺在床上,舒服得打了一个小滚。把他的枕头抱在胸口,头陷在我的枕头上。要不要再睡会呢?犹豫的间隙,我已经沉沉睡去。



我的分裂

miu


这个关键词困扰了我好几天,分裂意味着撕扯的状态,对我来说太过激烈,以至于即便这样的时刻俯拾即是,却一时找不到。我好像始终处于一个折中的状态:温吞磨蹭的性格,说一段话会比别人多用几次“类似”“大概”“好像”,好抹去尖锐的可能。任何事情到了我这都会变得不上不下,妥协是常态。面对自己的时候是如此,交朋友也是,谈恋爱也是,内心有激流,却堵着,豁不出去。我很少表达情绪,扭扭捏捏畏畏缩缩,谁都不会喜欢这样的人吧!总这么想着。写到这里,我好像找到自己的分裂时刻了,那就是无时无刻。


关门的 24 小时书店


所以我很喜欢喝了酒后的自己。也因为酒量十分浅,很容易就达到醉酒的奇妙状态。有两次记忆清晰的大醉,一次当然是高考完的晚上,跟所有人一样,和同学聚餐、喝酒,然后拥抱、呕吐,同时说了很多无法兑现的浪漫的话。


第二次是今年四月,去昌平的水库春游,天气很好,阴天有风,醉倒在湖边,水面吹来的风也可以把我带走。似乎是撒了酒疯的吧?男朋友拍下了我许多笑裂开的照片。回去的路上朋友来接我们,拖着我在地上走,“像具尸体”,他们说。我好开心,开心得一直蹭朋友的胳膊。真的好久不见,很想念他。他瘦了点吗?头发好像也长了。这些都是我的分裂变得越发清晰的时刻。


去年的8月是在海边


写字和说话都让我担心露怯,但又有很多爱想要表达,所以就借助酒精,比如现在,也是喝了酒才能写下这些。太害羞了啊。分裂,在自己的意识中潜水,缺氧,失去意识的时刻另一个自己才能出来颐指气使。啊,等天亮了,继续在分裂中挣扎,然后间歇享受它带给我的神一般的时刻。



分裂的语词

萧轶

 

最近在读莉迪亚·戴维斯的《故事的终结》,整本书如同一个人被分裂成两半,话语像是左右互搏似的存在,上一刻所持有的想法被下一刻所迎来的念头所摧毁,作者对是否写下一句话、记忆是否准确、自身所怀态度是否应该、是否应该去怀疑等都陷入了无休止的怀疑之中,似乎极力拆解着日常思维的高墙大殿。在阅读这本小说的过程中,尽管全然的怀疑主义论调,却给人以巨大的真实感。在这种分裂的自问之下,尽现了和平年代的兵荒马乱。在这种对自我的怀疑之中,似乎又给我有别于心灵鸡汤、意识形态、偏见痼疾等封闭式话语系统的民主化思辨。


甚至,莉迪亚·戴维斯还谈论到自己所书写的是否真的能够做到真实,如何才称得上何谓真正的真实书写。当她在书写过程中,会不断质问着每一个字是否真的写出了事实本身,或者考据记忆的不靠谱以及书写与内心之间无缝对接的不可能性。表面上,莉迪亚·戴维斯在书写她面对一个比她大的男人的情感张力,实则因其实验性书写而更像是在不断论证一系列的哲学命题。


莉迪亚·戴维斯


话语是否真的能够确切地表达我们所想及所欲表达者?如同舌头被管辖一样,我们的舌头无法听取我们自身的呼唤,无法使用真实的言说来表达内心,只能借助其他的方式来表述自我的情感,让我们陷入了无法使用自身所掌握的语词。面对内心的情感,无法借助清晰的语词来清晰地表达自己,这种沮丧感如影随形。曾经,我们被唯物主义带领到新社会,操着的是食人兽的暴力语言;之后,我们又被抛弃在新社会的半途,操着的是丧家犬的媚俗语调;如今,一半暴力,一半谄媚,新型话语的修辞术弥合了真理与谎言的界限,轻易地学会了宽恕的能力。或许,很多人会用阴奉阳违来谈论这个时代的某种气质:我们不曾忘记,也并不认同,不过未曾言说或反抗而已,就像阿扎尔·纳菲西的丈夫曾对她说的那样,“并没有真的低头”。然而,纳菲西对此感到不安:这种气质有着恶作剧式的成分,因为它代表着达成沉默的一致,存在着危险的情感投资,是一种危险的同构:“不管我们如何辩解,只要我们跟着他们玩游戏,我们就成了骗子和谎话精。更糟糕的是,我们还觉得这很正常。”


这种阴奉阳违的习惯,给我们带来道德上的松弛和精神上的懒惰。插科打诨早已成为我们时代的语词法则。在这种心安理得的脱口而出时,道德上的松弛和精神上的懒惰,使得现代社会的日常语言已与统治语言逐步合流,官方话语习得了抚慰民众心理的暧昧语言,它悄无声息地污染、模糊和篡改了我们日常生活中的交往语言。


西班牙建筑 La Muralla Roja (红墙),摄影:Andrés Gallardo


自印刷术的普及以来,我们的阅读对象、阅读时间和阅读方式都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最具表现形式的,就是报纸的普及,即文字在被书写之后,走向被阅读的时间急剧缩短。再到我们时代的电子科技互联网的普及之后,文字被书写的时刻与被阅读的时刻再度被拉近。在时间被缩短的同时,我们的阅读方式也随之发生改变。那就是对于语言的感知,在内心的接受上变得更为直接:在新闻取代旧闻的速度美学之下,书写需要更具直接性的语言,更易被接受的是无需深入阐释的直接性理解、交流和经验,最好摆脱典故、隐喻和象征的曲径,这是生活方式的时间观所导致的经验观。语言只有在流通时才具有意义,而语言的可交流性才使得其拥有价值。故而,在刷屏速度的美学之下,语言作为交流(交换)工具,被交流(交换)的东西趋向更为明确。然而,我们所输出的那些隐晦表述,往往让我们陷于更加封闭的内部狂欢。从集中营幸存的意大利作家普利莫·莱维描述过,关押在集中营中的人们来自不同地方可能导致沟通的失败或交流的限制,但更让他们感到痛苦的是:“接受言语的丧失,这是一个不祥的征兆:它意味着彻底冷漠的来临。”


大量的隐晦表述形式,严重挫伤了语言信号的传播功能,使得语言的交流功能被腐蚀,语词系统遭遇肢解与摧残。更重要的是,这种语言表达方式,能够重组语言的社会属性和大众属性,使得语言成为权力蹂躏的小丫鬟。大量词汇如同被打入冷宫的历史档案,造成了我们在言说时的语言贫困。这正如赫塔·米勒所说的那样:我们使用的语词越多,我们就越自由。在我们选择使用避开禁忌的其他语词或符号进行表述时,在某种程度上又使得我们参与了默许与共谋,让我们在使用语言时感受到某种沮丧感和屈辱感,这种屈辱感在长年累月之下又使得我们逐渐麻木而不知,从而让我们变得心安理得,再而抛弃屈辱感。经过与禁忌的作战,再而成为文字的游戏,让我们逐渐地走向了缄默下的共谋。我们不再认为这是在剥夺我们的语言使用权,然而只要我们还在与之游戏,就会造成我们道德上的松弛和精神上的懒惰。


西班牙建筑 La Muralla Roja (红墙),摄影:Andrés Gallardo


对这种信息景观,居伊·德波曾下过一个定义:“信息是政权的诗歌。”因为,言语在表达之中被招安了。语言被迫放弃生产力,使语言为权力所用,进而使得语言致力于代表我们生活的执政形式。语言总是表述着不用于真实生活经验的事情,经由对语言的控制,剥夺了语言交往的功能。对此,卡亚迪称之为“被俘虏的词”,“社会真相”是永远的谎言,语言是其稳定的保证,词典是其通用的参考。丧失语言的使用权,使得我们没法自由言说,最终导致的是我们语言的贫困,心灵的贫瘠和历史的断裂,更是我们自身的被奴役。


在哈贝马斯的沟通行动理论中,沟通有效性必须满足四个条件:可领会性要求(选择可领会的表达,以便说者和听者之间能够相互理解);真实性要求(提供一个真实陈述的意向);真诚性要求(真诚表达意向以便听者能相信说者的话语);正确性要求(选择一种本身正确的话语,以便听者能够接受)。这四个条件都或多或少地指向了语言的清晰所产生的交流有效性。交往只有建立在开放性的基础上,建立于不聚保留的语言上,才能拥有真实。因为,语言的真实性和交往的丰富性是同步发展的。唯有将透明归还语言,才能使其再次成为真正交往的工具。


西班牙建筑 La Muralla Roja (红墙),摄影:Andrés Gallardo


卢梭在《论语言的起源》中写道:“一种语言,如果不能让民众听清楚,就是一种奴隶语言;一个民族不可能既维持其自由,又说着这种语言。”德里达对此有过阐释:“当无声的符号以直接性表现出来时它就成了自由的标志;于是,符号所表达的东西以及通过符号来表达的人就会准确地呈现出来。”在互联网表达上,语言的清晰度更为重要,它既不存在迂回,也不存在匿名;一旦当你意欲清晰表述,却又需要借助间接性的表述时,就存在着奴役。这就造成了交流的断裂和共享的稀薄,以致于无法清晰言说,转而使用模糊表达,尽管表面上看似戏谑反讽,但实际上造成了信息壁垒;尽管这些语词携带着时代的记忆,但终究无法精确地表述内心,让人陷入言说的尴尬——每一个对语词、对内心拥有谨慎的审视之人,都会让自我陷入表达的丧失之中。这正如毛喻原所说的那样:“它的语言产品就等于一只只避孕套,这是阻孕阴谋的双重保险。不过它要去阻止的并不是什么生理之孕、生育之孕,而是人的思想之孕与观念之孕。其目的是维护它肉体的战略,完成它反精神的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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