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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2《收获》| 短篇:回微信(雷崖)

收获  · 公众号  · 文学  · 2025-03-15 21:04

正文


短篇小说《回微信》(雷崖)

微信里的他和她,交流零障碍;微信外的他和她,相逢不相见。世界纷繁,人群拥挤,让我们说过晚安便彼此删除吧。


短篇选读


回微信

雷崖

其实今天晚上的沟通,我只认识了浑身套着交际属性的你。我整晚只看到你的面目,从分在两颊的头发里悄悄探出。酒吧里浑噩的灯光在浓稠的酒液里嘶嘶吐信,留下道道纹路,同时也钻进你洞穴般的头发里,酒光在岩壁上游荡,妆容浮现出来——描影的鼻壶,由两弯笑眯眯的眼睛挂作壶托,一件精致的瓷器。你就这样出现在我的面前,接下来一直保持这副模样,永远勾起的嘴角似乎可以用手指拈住,掀开整张笑容。

你抿了嘴,察觉了嘴唇的单薄。我故意侧过头来与酒保交流,留与你时间补妆。你手里的方镜挖走了陈列在酒瓶上的灯光,用它们换走你脸上的阴影,让我有机会偷偷观察。你涂抹着的唇,在奇怪地跳动,口型似有说话,却没有声音,就这样活生生地吞下一些文字,最后抿匀了嘴,任由鲜红的嘴唇压在脸上,如信封上刚刚落下的印章。你的眼里闪有爱意,使我想起水仙与湖上的倒影。我原以为,你收起方镜,将那副标致的自己收入挎包,脸上便会松动,我却忘记了,那富有光泽的大理石吧台,我们身后材质闪亮的圆柱,以及幽幽挂影的酒柜玻璃门,它们纷纷拥戴你的妆容,稳固你的形象。

接下来,你善于表达,乐于表达,红润的嘴唇仿佛在燃烧,却让我感到遗憾,你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如此标准得体,适合打印出来。你似乎颇有威严地等待着回应,因此常常把目光安插在我的嘴边,可我该如何作答,你的叙述兼有问题与它的答案,我何必画蛇添足。当你谈及艺术,话题载着酒香,你的嘴巴才开始打起踉跄,露出门槛般的一排牙齿。我稍稍感到不同,对话便戛然而止,你回到舒适的闺房,圆形的天井截取着我的半张脸,外界的事情皆慵懒成云,缓缓飘离天井,与你无关了。与你告诉我,微信的冷冰冰不同,我似乎在同你微信交流的时候更能感受到作为你自己的你,而不是我亲眼所见后,你的化身。你热爱沟通,我享受沉默,然而,在你我的洞见之间,出口同入口重叠,这才造成了今晚,你的熟睡,我的失眠。

人总会贴近表达出来的自己,话语一旦说出,未经碰撞,就会返还回来坚固思想。你今晚告诉了我,当下的你,以及未来的你,她们如此吻合,她们牵着双手,前路罕有阻碍。

套着交际属性的你予我以社会相处之道,这和我期许的不同。当然,我对待真诚不似年轻时那样依赖,也不枉自以为这不是你的真诚。如果我真有此感受,那么我是愚笨且幼稚的。

至此,我应当向你坦白,我对你的家庭、财富,毫无兴趣,我予你以尊重,仅为微信交流所感,这正是你自己散发出来的魅力,而非背后家庭赋予你的,应当珍惜。

(我被突如其来的反思鞭打了。我厚着脸皮,斗胆说这些,好像我的真诚是一份执照。我本无此意,奈何语言自己把自己锤打得生硬,钉子般钉牢了。我是男性,而你是女性,我又年长,我属实不该这样声明。无可奈何,就当括号里的这段话是一个刀鞘,暂且收了我上面那段话吧。)

社会之势利,我早有阅历,对此我常抱悲悯之心,悲此世间难有公允,故而知道什么是宝贵的。人的宝贵在于,在充沛的物质上浮沉,依然能看到埋于其下的骨肉。我始终相信善良天性不能与任何来物交易,在其福照之下,内心能存坦荡之地。

我是天真的人,因此天真地希望你在世俗繁琐之外,能找寻自己的天真,并认识到这种天真的宝贵。请将这件宝物悬置,当下你事事顺利,它便随尘埃拂动,如空中沙画,近身时迷蒙双眼,一路远行,回头才得以看见全貌。唯有这件宝物,不随世道变化无常,终能使你开心快乐。

一觉醒来,往事白驹过隙,我们不再谈这些,只管把酒言笑便好。

第二天清晨,她回微信了:

我不知道昨晚的沟通造成了什么样的误解,我只知道你昨天失眠了,这是我唯一可以直接理解到的信息。你昨晚一言不发,是把嘴巴寄回北京去了?到了深夜才噼里啪啦,好证明自己有双手是吧。哪怕是昨晚酒吧不服帖的墙纸,遇了潮湿,也会挂出水迹。可你真是个闷葫芦,只是不动声色地盯着我看,害得我老往身后瞧,还把椅子往后面退。我知道你在盯那只吸到了烟草而斗自己尾巴的野猫,可你的眼神偏偏非要穿过我,好像我胸前有条隧道。和你说句实话,我的胸前出了一排疹子,如果我数过你昨晚刺来的目光,或许还能和疹子的数量对上。总而言之,我很不舒服,你远没有你自己想的那么斯文,你口口声声说文字自己把自己锤打得生硬,一下子就撇清关系了。太可笑了,哈哈哈哈哈,我的笑声哗啦啦作响,声音自己把自己扬得轻佻。
到了中午,酒店清洁工开门时遇到了锁扣,屋里漆黑一片,直往外面漏,她赶紧把门合上。他睁开眼睛醒来了,于是有了下面这段回信:
依你之言,我多有冒犯。但如你所说,我的眼睛盯着那只野猫,而非你的胸脯,此举泾渭分明,你已明晰。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不如放下昨夜,重拾白纸般的清晨,若收到此信,务必走出门外,沐浴阳光,洗掉黑夜,也请务必忘掉我那些走调的花腔。我准备前往高铁站。

这是周末,没有要紧工作,她盘腿坐在沙发里,来信随一道阳光照亮屏幕。她看过微信后,拿起备用机,对着沐浴阳光的手机拍了张照,转进手机,回了信:

【图片】

看到没有,洗得干干净净,但也洗不到彻底干净,这不,你回信了。看看你这半文半白的文字,说的什么东西,我一看到就会想起昨夜,想起你那双眼睛。想到这里我就会来气,这股情绪总能带我回到那段煎熬的时间里去——在那个狭小的酒吧,我顶着你炽热的目光,闻到领子下面烧焦的气味。酒保在我身后来回踱步,不时与你眼神交流,而我就像一面帘子,被你们扯来扯去。我真讨厌你的眼睛,这样下流地露在外面,不系纽扣。

与其我在这里生闷气,不如开诚布公,把你昨天说我的那些个点,一一回应下。

首先,是你邀我来喝酒,酒吧的地址是你发来的。简直太难找了,这条路阴森破旧,埋在夜里,路灯给路面抹着脏兮兮的油。我踩了一路小卡片,才找到这扇门。酒吧的门,倒更像一个无人的窗口,窗玻璃放得如此之低,仅对齐我的腰部。当我走上阶梯,它便从上到下扫视我的脸庞、脖颈以及胸部。我预感到了一种凝视,这才在门口停留。门的旁边有酒吧闪亮的名字,灯光极其刺眼,把四周五六个平米都涂得白净,浪费到如此地步,不知是从哪里偷的电。我难以对视,就像被太阳压低了脖子,所以看不出来这是个什么字,这是一幅画,还是一首诗,我真看不明白,我倒觉得更像一块飘动的手绢。

我当时不应该犹豫不决,为一团刺眼的光线和一块闪着男人目光的窗玻璃静置自己的身子。当我准备进门,迎面而来一个无比肥胖的女人,她打开门,宽厚的身形又填满了门。他张嘴说话,才知道是个男人,他说我堵住他的路了。我愣在原地,为他肥胖的身体,以及披在肥胖身体上的脆弱的女性服饰感到惊诧。他管我叫小姐,问我要去哪里。我赶忙退回到街边,暴露在行人可见的地方,他却学那些扑腾的飞蛾,特意凑过来,倚靠在路灯的腰胯上——我的身旁,他还时不时冲我扭过头来,比脚下高跟鞋的鞋跟高度。我不敢乱动,装作自如的样子从挎包里掏出香烟,点燃了握在手里(他要是敢对我动手动脚,就用烟头烫他的眼睛)。我满是防备,却只敢用余光贴近他,余光无数次粘到他的身上,多希望这是无数层透明胶带,能够捆住他。他似乎察觉到了,再次扭过头来,黑幽幽的眸子像一个空荡荡的麻袋。我害怕得喊都喊不出话来,似乎声音还没抵达喉咙,便在体内溶解了,导致我浑身颤抖。我掏出手机,留在拨号的界面,他却满不在乎地招招手,拦下一辆绿脸的出租车。司机师傅招呼我们一起上车,却引起他刻薄的叫声:“小姐晚上还有事情做呢。”他笑眯眯地对我说。我气得脸红,想骂他,却一时嘴笨,吐出形状丑陋的白烟来。看到他自鸣得意地坐进车里,哼哧出来的粗气将车窗哈出一片白渍,我愤怒地掏出手机,对着他录像,他也掏出手机,对着我录像。直到出租车开走,我们都在通过手机屏幕,恶狠狠地盯着对方。

你大可想象到我的心情有多么糟糕,所以当我走上木阶梯,脚下难免有点用力,像在打鼓,酒吧里的顾客都转头看向我——你是不是觉得我丢人,这才取下眼镜擦拭起来,我一眼就认出了你,只有你没有朝我看。你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两只脚插进环形的脚梯里,你是多怕我认出你来。尽管如此,我还是保持微笑和礼貌,优雅地踩着那双被胖男人比下去的高跟鞋来到你身前,保持身姿的挺拔坐下,面对一台迎面吹着暖风的空调,努力睁开眼睛,开口关心你待得是否舒适。这就是你所说的,浑身套着交际属性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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