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的老公阿强,比老秦小两岁,在坪山另一家工厂做事。这个年纪的打工仔我见过不少,工厂的生活过于枯燥,下了班也无趣,除了运动和打游戏,年轻小伙的娱乐方式还有两种。
世人只知东莞名动天下,却不知惠州淡水一地在两广地区也是闻名遐迩。东莞沦陷后,惠州虽然同样元气大伤,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坪山新区距离淡水车程不过半个钟,各工业区门口经常有些五菱之光公然撒出小卡片。
有一天我跟同事走在回家路上,我同事突然一声大喝:“卧槽,捡钱了!”一弯腰把一张崭新的,折成银行卡大小的粉票抄在手里。我嫉妒不已,正要嘲讽他是不是脚底沾了狗屎。他将钞票揉捏几下,面色大变:“操!”我定睛一看,嚯,那张钞票就是个小卡片,一面印成钞票,另一面是个身子妖娆体态风骚的大妞,大妞身下若干小字,都是些“学生,白领,少妇,过夜免费”之类我看不太懂的词汇。
更过分的是几个月后我在微博上发现了一个健身美女大V,看着她的私房照我大惊失色:这他妈不是小卡片上那妞吗!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哪里去了!
这种环境下,一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自然把持不住,经常几人合伙包个小黑车,来个淡水一日。
另一种娱乐方式,在我看来,比嫖可怕太多。
有天晚上我去员工宿舍找一个朋友,他隔壁宿舍的房门大开,十几个人光着膀子围成一圈,人声鼎沸。我本以为是聚众搞基,可他们分明穿着裤子。压抑不住的好奇心驱使我走上前去一探究竟。
原来人群中间是张桌子,有四人围坐桌前,各执一把牌,每个人面前摆着一堆人民币,桌子中间还有更大的一堆,我估算了一下,没有五千也有四千八。
一个光头胖子往桌子中间扔了几张一百,气势非凡地吼了一声“跟”,他下首的一位红发青年面色开始凝重,视线也在手里的牌和牌堆间游移不定。
“你跟不跟咯?快一点噻!”
牌友自信的眼神挑衅着红发紧绷的神经,而围观群众的耳语也侵蚀了他的理性。红发猛抽几口烟,用力把手牌掼到桌子上,“屌你!我开!”然后用热切的目光注视其他几人。等到光头亮出底牌,围观的人沸腾了。一半的人大放厥词,大意是:“我就说嘛,你开个锤子哦”,另一半人心有余悸,却也字字如刀:“还好这局我没上”“肥仔今天这么旺,小风这个月又没得吃喽。”
小风的脸瞬间变得灰白。光头两臂一圈,桌子中间和小风的钱都被他揽到了自己面前,钞票实在太多,他不得不抓起一把塞进自己口袋。
“还玩不咯?”光头惬意地吐了个烟圈,将围观者的马屁照单全收。另外两个牌友对视一眼,收拢了赌资,急流勇退。
“不玩就算咯,小风你最近手气都好差……”
“都别走!”
我看得很清楚,小风的眼睛变得比头发还红,他掏出银行卡拍在桌上,斩钉截铁,气壮山河,倒真有几分樱木花道纵横篮下的气势。
“刚发的薪水都在这里,老子今晚一定要翻本!发牌!”
一个围观的小伙子拽了拽小风的袖子,怯怯地说:“收手好不啦?年初你欠我的钱……”
小风一扬手,那小伙子差点被他甩倒。他像头择人而噬的鬣狗,大张着血口,喷洒出粘稠恶毒的涎水:“日你妈,老子会差你的钱?老子今晚赢光了他们就还你!”
说完又把头转向胖子:“发牌!”
胖子带着一副“老子给你机会你不收手就怪不得老子”的无奈表情,把扑克一张张送到每个人面前,开始了新一轮的碾压。观众们也继续释放着自己的热情,把赌局推向另一个高潮。
我后背发凉,匆匆躲到朋友宿舍。小风那不顾一切的眼神深深烙在我脑海里。黄阳跟我说起阿强烂赌时,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小风凶狠的表情,和那晚房间里弥漫着的肾上腺素的味道。
阿强的工资都拿去赌了。老秦的工资一部分给家里盖房子,一部分给爹妈带孩子,还要养着老公,留给自己生活费还没我的烟钱多。阿强越输越多,偷偷借了钱继续往里填,老秦知道以后也没办法,只能从自己牙缝里抠。一开始阿强拿了钱就去还债,后来忍不住手痒又想翻盘,应了那句歌词,“越搔越痒越搔,越痒越搔越痒”,简直是个死扣。
有一次老秦忍无可忍,赌气说没钱。阿强拽着老秦的头发甩了她几十个耳光,他健壮的身体在工作时有气无力,殴打老婆时却龙精虎猛,遍体鳞伤的老秦求饶过后,第一次像同事借了钱。第二天她鼻青脸肿地来上班,跟同事解释说自己不小心摔伤了。
说到这里,黄阳义愤填膺:“就算摔到地雷上也不会摔成这个德行啊!”
而阿强发现了新的生财之路,“你没钱?去借喽,不借钱我怎么养你啊。你不借?找打!”
他要钱的频率越来越高,老秦的伤口也越来越多。她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窘态和老公的残忍,于是用长袖的衣服和劣质化妆品隐藏着伤痕,用高强度的工作麻痹疼痛。不知道支撑她的是即将落成的新房还是儿子们的笑脸。
我问黄阳:“咱就没办法帮帮她?”
黄阳叼着烟摇摇头:“小两口的事,你再想帮,也是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