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載《宋代文化研究》第三十二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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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
建炎元年八月,吕本中侍父吕好問離汴京赴宣城就任,先由汴河轉運河至瓜洲渡,再沿長江西行,在當塗出長江後舟行句溪抵宣州。建炎二年秋,離宣城赴江西,經安徽涇縣、旌德,過休寧、黟縣,道祁門出安徽界,走浮梁,渡鄱陽湖,入進賢,宿南昌,冬初抵筠州避難。建炎三年秋,離筠州,自袁州、萍鄉,過湖南醴陵,走湘水至衡陽。深冬,經永州、道州到桂陽。建炎四年元日,舉家避難至宜章。春間,輾轉於陽山、連州間;夏,北返至郴州;深秋,盜賊兵亂又起,吕本中復攜家渡嶺南奔,經梧州赴康州,後至桂州寓居。紹興二年底,始離桂林北返。吕本中從汴京到宣城、筠州,再由筠州赴湖廣,基本是沿宋朝的通行大道行進。弄清了他南奔的行程路綫,可爲瞭解其他宋人行經此地的交通路綫提供參考。靖康之難後,曾幾、朱敦儒、陳與義等詩人詞客都從中原南逃湖廣避難,他們的行程軌迹多有闕如,藉吕本中的行程路綫,亦有助於瞭解曾幾、朱敦儒等人的流寓地和經行路綫。
關鍵詞:
吕本中;宋詩;交通路綫;編年繫地
三十年前,筆者曾撰《吕本中年譜》。當時繫地意識不明確,重時輕地,多留意編年,而不注重繫地;只留意譜主到過哪些地方,而不注意其途經何地、行走的是哪條路綫。近年筆者從事文學地圖研究,醒悟到作家年譜需時地並重,並提出作家年譜撰寫要注重編年與繫地,故本文重考吕本中建炎年間南奔江淮湖廣避難的行程路綫和詩作的編年繫地,以盡可能還原吕本中南逃避亂的創作現場和時代環境。
高宗建炎元年(1127),四十四歲的吕本中,隨父吕好问在汴京圍城中。二月初,作有《城中紀事》詩云:“兩遭重城閉,再因羣盜奔。”靖康元年正月金兵圍攻汴京,城門關閉,冬天金兵再度圍攻汴京並攻陷之,故謂“兩遭重城閉”。詩又云:“我病未即死,爾來春既分。”據簡錦松《歷代中西對照節氣儒略每日曆表》,本年春分在二月初三,是知此詩作於春分日。
吕本中父吕好問,任尚書右丞,因與宰相李綱論事不合,自請外任。七月二十一日己酉,除資政殿學士知宣州。
吕祖謙《東萊公家傳》載:“除資政殿學士知宣州,時七月己酉也。八月辛未,公入辭,賜茶便殿,敦諭温渥。”李心傳《建炎以來繫年要録》卷七建炎元年七月載“癸卯,尚書右丞吕好問充資政殿學士知宣州。初,好問與李綱論事不合,會鄧肅奏僞命臣僚,其言事務官頗及好問。侍御史王賓亦上疏,極論好問在圍城中,方淵聖拘於敵營,宜以蠟書至元帥府取兵,而反勸進,懷貳挾奸,無大臣節。況嘗汙僞命,不可以立新朝。上手劄賜綱曰:‘好問心迹與餘人不同,言者所不知。仰尚書省行下。’好問慚,力求去,且上疏自理曰:‘昨金人圍閉,邦昌僭號之時,臣若閉門避事,以潔其身,實不爲難。況臣於邦昌未入城之際,曾乞致仕,重念臣世受國恩,異於衆人,親受賢者之責,身任宗社之重。故忍恥含垢,逭死朝夕,不避金人滅族之禍,遣人衝圍齎書於陛下,而又畫謀奉迎,幸而天佑神助,得睹今日中興之業。則臣之志願畢矣。向若金人網羅得臣之書,而臣之謀畫萬一洩露,則臣之一身與臣之家族當如之何?區區之忠,皇天后土知之,宗廟社稷知之,陛下又知之。臣之心迹,顯然明白。今若不速自引退,使言者專意於臣,而忘朝廷之急,則兩失其宜。’疏入,乃有是命(原注: 《好問家傳》云: 好問罷政在七月己酉,而《日曆》於六月癸未、七月癸卯兩書之。考其前後,當是癸卯得旨,而己酉出告耳。)”案,癸卯,爲七月十五日;己酉,二十一日。
八月,離京城南下,隨父赴宣州。八月十四日辛未,吕好問在行在南都應天府(今河南商丘)“入辭”面見高宗後赴任。吕本中侍父隨行赴宣州(詳後)。吕本中當從汴京至南京,與乃父會合,乘船沿汴河南下,經宿州(今屬安徽)、泗州(今江蘇盱眙)、揚州(今屬江蘇),至瓜洲渡(參圖1),再沿長江西行至當塗,出長江後沿句溪舟行至宣州(參圖2)。蘇軾、蘇轍從汴京南下到江浙,同樣是走運河水道。吕本中從揚州到達宣州的路綫,也是唐宋以來古人常走的水路。明人黄汴《天下水陸路程》卷三《南京至所屬府》所載路綫爲:“南京龍江驛,六十里大勝驛,九十里采石驛,百八十里水陽驛,九十里寧國府宣城縣宛陵驛。”案,采石驛,在當塗(今屬安徽馬鞍山市);水陽驛,在今宣城市宣州區水陽鎮;宛陵驛,在宣城(今屬安徽)。
渡長江後,吕本中作有《讀司馬公集解太玄》,詩云:“京城半年圍,道路三月病。輕舟過江來,所向復未定。客房夜涼冷,氣體亦粗勝。月穿窗罅白,風入桐葉勁。”京城自去年冬十月圍閉,至今年四月九日始開城門,已圍閉半年。吕本中當是在四月九日城門開啓後離京,先至應天府陪侍乃父,然後南下。在途中已有“三月”,則此詩當作於深秋,故有“客房夜涼冷”云云。
又有《懷京師》詩云:“北風作霜秋已寒,長江浪生船去難。”是吕本中渡長江,時值秋日。詩又云:“親見去年城破時,至今鐵馬黄河上。”去年閏十一月汴京城陷落,據知此詩作於本年秋。詩又謂“小臣位下才則拙,有謀未獻空惆悵”,可知其時吕本中尚有官在身,然時值戰亂,並未就任,而是南下侍父赴宣州。
冬,至當塗黄池,有《黄池西阻風》詩。吕本中沿長江西行,自芜湖出江,舟行至黄池鎮(今屬當塗縣),作《黄池西阻風》詩云:“扁舟寸步不得行,坐嘆輕鷗如箭疾。我行去家秋復冬,故園回思春夢中。客愁茫茫若江水,生計渺渺隨征鴻。”據“去家秋復冬”句,知作於冬日,詩中有“嚴霜”“雪花”云云,亦可證時值冬日。詩又云:“三年京城共憔悴,一杯此地難從容。”吕本中自宣和七年金兵圍攻汴京時在京到本年離京城,正是“京城三年共憔悴”。
吕本中全家當於冬腊月間抵宣州。高宗建炎二年戊申(1128)春夏,吕本中在宣州。正月,游昭亭山,作《昭亭廣教寺》詩,云:“故人唤我去,久雨值新晴。”“尚肯頻來否,門前春筍生。”昭亭山,即敬亭山,在宣城城北。廣教寺,在昭亭山之南,唐大中時建。此詩作於正月十日。其後吕本中有《追記昔年正月十日宣城出城至廣教》:“嘗憶它年在宛陵,好山松竹面層層。”所謂“昔年”,即本年。
夏末,有《昨日之熱一首贈趙彦强》詩云:“去年君自雲中歸,隔巷尋君相勞苦。是時强虜在城下,耳猶厭聽賊營鼓。”去年春金兵尚在汴京“城下”,據知此詩爲今年作。詩又云:“豈知喪亂到江南,同向宣城過殘暑。”知此詩在宣城作,時在夏末,故言“殘暑”。
吕本中同時有《又贈》詩云:“炎蒸不須厭,俄頃是新秋。”當亦是贈趙彦强。詩中“盜賊何時定”之“盜賊”,指張遇等。《東萊公家傳》載吕好問“除資政殿學士、知宣州。……下車之十日,劇賊張遇聚徒數萬,陷繁昌,勢張甚,聲摇江東。公治城壁,聯保甲,遠斥候,扼險隘,賊望風震讋,犬牙不入宣境”。《建炎以來繫年要録》卷十亦載,建炎元年十一月初二“張遇入池州。遇本真定府馬軍,聚衆爲盜,號‘一窩蜂’。自淮西渡江,水陸並進,至是犯池州。守臣朝請郎滕祐棄城走。遇遂入城縱掠,驅强壯以益其軍。始,遇驅民爲兵,民辭以不習戰。遇曰:‘吾教汝。’即命二人取器械相擊,殺一人乃止。曰:‘此戰勝法也。能殺彼則汝可活耳。’”可與《東萊公家傳》所言相互印證。吕本中陪侍乃父居宣州(今安徽宣城),故瞭解當地盜賊警情。
趙彦强,宋宗室,與李之儀有交往。《姑溪居士後集》卷一七有《與趙彦强》尺牘四幅,其二曰:“方作書,披手示,周盡無復遺意。而語妙句秀,欽嘆不能已。其感慰不待言也。”
初秋,有《景德北窗》詩云:“小樓隱林後,自與塵霧隔。更憐昭亭山,相向有佳色。”景德,指景德寺。“寺在(宣城)府治北陵陽第三峰,晉時建,初名永安,唐稱開元。”“宋以後改今名。”據“昭亭山”云云,知詩作於宣城。又據詩中“故人唤我出,已度蒸暑厄”句,知詩爲暑後初秋時作。
吕本中居宣城“經歲”(詳下),建炎二年秋,離宣城赴江西,乘舟沿青弋水過涇縣,有高僧求詩,遂作《題涇縣水西》云:“江東住已厭,又卻過江西。急雨投涇縣,窮秋渡賞溪。稻田猶少水,山路已多泥。珍重高僧意,求詩索自題。”涇縣,宋屬江南東路的宣州,故詩謂“江東住已厭”。水西,即水西山。《嘉靖涇縣志》卷二:“縣西五里曰水西山,林壑邃密,下臨賞溪。”“賞溪,縣西南一里,又名涇溪。”
同時又有《宿秋霜閣後方丈》詩,蓋詩有“正是水西佳絶處,不辭風雨夜深寒”。水西,即涇縣水西山。
吕本中是侍父攜家而行。乃父吕好問本年辭宣州知州任,因群盜蜂起,故赴江西筠州避地。《東萊公家傳》:“除資政殿學士知宣州。……明年,三拜疏請祠,詔提舉臨安府洞霄宫。建炎三年冬祀,進封東萊郡侯。虜騎比歲大入,江湖間群盜蜂起,公避地,轉徙於筠、於連、於郴、於全、於桂,靡有定止。紹興元年七月丁酉以疾薨。”吕好問建炎年間轉徙之地,正與吕本中轉徙行止相合(詳後),故知吕本中是侍父而行。
重陽節,吕本中由涇溪(亦名涇水),舟行一百一十里,過旌德縣(今屬安徽),赴徽州(今屬安徽),道中作《水西與李彦恢相從余將取旌德趨徽州彦恢旌德相候彭元任亦自太平縣來相送遇於三溪驛遂同過旌德道中呈二子三首》,其一云:“水西投宿近秋霜,起聽晨鐘厭束裝。尚惜故人輕作别,亂山深處過重陽。”
李宏,字彦恢,宣城人。政和五年進士。權知旌德縣,後歷官明州教授、御史臺主簿。韓元吉曾爲之撰《左朝請大夫致仕李公墓志銘》,載《南澗甲乙稿》卷二十。其與吕本中唱和詩《吕居仁涇縣旌德道中見寄三首》今存:“筍輿破曉踏新霜,千里高安遠辦裝。會約明年追勝集,茱萸細把記重陽。”“山環傑閣染深緑,石吐寒泉蹙浪花。一夜秋霜不成寐,感時憂國思無涯。”“賞溪漱玉聲湍急,石壁參天路阻長。准擬解鞍能過我,新泉活火茗甌香。”原載《永樂大典》卷一四三八〇引《涇川志》,《吕本中全集》第1462頁據以録入。彭元任,其人不詳。
吕本中《南歌子》詞云:“驛路侵斜月,溪橋渡曉霜。短籬殘菊一枝黄。正是亂山深處過重陽。”此詞所寫情事與上詩全同,結拍“亂山深處過重陽”與詩的結句也完全相同。詞中之“驛路”,正指三溪驛路。又前詩其二云:“村場路僻多無酒,野菊寒深亦未花。底事中原歸不得,又扶衰病過天涯。”與詞之“只言江左好風光,不道中原歸思、轉淒涼”意相合。故知此詞本年重陽節作。
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後集卷六曰:“吕居仁詩云:‘尚惜故人輕作别,亂山深處過重陽。’又詞云:‘短籬殘菊一枝黄,已是亂山深處過重陽。’皆兩用之。詩意脈絡貫穿,並優於詞。但居仁以殘菊於重陽言之,此一字爲病。”兹録以備參。
吕本中離旌德縣後,經休寧縣至黟縣界,宿魚亭驛,作《休寧縣與汪致道諸公别後晚宿黟縣界魚亭驛二首》云:“竹密如雲不見天,好山無數簇溪田。衹應黟縣溪山勝,盡在魚亭驛舍前。”又作《寄宣城故舊》詩云:“宣城經歲無它事,尚喜交游不棄遺。疊嶂樓頭納涼處,宛陵堂下探梅時。”
吕本中自去冬至今夏秋皆居宣城,故曰“宣城經歲”,並有納涼、訪梅諸事。魚亭驛,在黟縣。羅願《新安志》卷五:“魚亭驛,在(黟)縣東三十五里。”
汪致道,名叔詹,歙縣人。程敏政《新安文獻志》卷七七載汪若海《宋左朝請大夫司農少卿主管台州崇道觀汪公叔詹行狀》,謂其崇寧五年進士,曾任宣州、鄆州教授,歷知太平州、池州、鄂州、永州。紹興三十年卒,年八十一。
吕本中行至祁門縣(今屬安徽),作《祁門道中四首》,其二云:“風落千山雨夜鳴,時因歸夢識宣城。欲知溪路行多少,已過徽州第五程。”
周紫芝有次韻之作,題爲《次韻吕居仁詩尾見及四絶》:“詩成邂逅得窮愁,眼見郎潛又白頭。人物向來山吏部,篇章今日謝宣州。”“狗盜連衡苦未平,秋成戈甲尚乘城。夢魂幾欲隨公去,爲問高安路幾程。”“樓上看山酒一卮,人間此樂豈兒知。秋風吹落霜前雁,寄得西來别後詩。”“白髮書生誰復論,蕭然深閉一蓬門。自知赤壁功名晚,羞與周郎作耳孫。”
案,周紫芝,字少隱,號竹坡居士。宣城人。紹興十二年進士,時年六十一。官至知興國軍。有《太倉稊米集》。吕本中居宣城時,周紫芝當有交往,故知悉吕本中此行目的地是去筠州(今江西高安),詩中“爲問高安路幾程”,即問吕本中此去高安路途有多遠。
吕本中過祁門,出安徽界,前往江西進賢,先山路陸行,作《自祁門至進賢路中懷舊二絶》:“雨歇路愈滑,山空鳥不飛。卻思無事日,騎馬踏泥歸。”後走水路至浮梁縣(今屬江西景德鎮市),作《浮梁道中見小松數寸者極多然皆與蓬蒿雜出不能即長也余傷之作詩寄范四弟》:“今年雖小出,尚與凡草類。會須扶其根,與作棟樑計。”范四,乃范益謙,范祖禹孫,范沖子,吕本中表弟。
案,吕本中先從休寧縣走陸路過黟縣,到祁門,再沿昌江走水路,行“一百十里倒湖,一百三十里”到浮梁縣,再行“三十里景德鎮,八十里獅子山,九十里饒州府”。然後從饒州(今江西鄱陽)渡鄱陽湖,轉武陽水,過進賢縣境,入洪州。
離洪州(今江西南昌),渡西江,宿翠微寺,作《離洪州渡西江至翠微寺紫清宫》《宿翠微寺》。前詩有云:“平明渡西江,西山正崔嵬。中流欲浪作,細雨隨風回。”“晚入翠微寺,諸峰環抱來。”後詩云:“西山今夜雨,不爲故人留。泥滑淹行李,風聲欲送秋。”原校:“一作送晚秋。”可見吕本中離洪州,時當秋末。西江,即贛江,以在南昌府城西,故稱西江。翠微寺,未見記載,祝尚書《吕本中詩集箋注》以爲應作“翠巖寺”,然三首詩題俱作翠微寺,似當作翠微寺。紫清宫,謝旻《江西通志》卷一一一有記載:“紫清宫,在新建縣,洪井張氲棲真之所。唐乾元中建,初名應勝宫。有肅宗遺像,宋改今名。”翠微寺,或與紫清宫相距不遠。
離翠微寺,吕本中又賦《發翠微寺》:“披衣起坐問行李,僕夫屢報天陰晴。昨日路長頻雨阻,今日東风得無苦。”
秋末冬初,從洪州乘船,先走贛江,再轉入錦江,抵筠州(今江西高安)。在筠州,有《送宋仲安往虔州》:“唯有野外籬邊之黄菊,年年歲歲見花開。君如此菊不我厭,處處相逢同酒杯。三年喪亂那可説,君頭已白我齒缺。”案,自靖康元年至本年,“喪亂”已“三年”,據知此詩作於本年。據“君今又作章貢游,我猶少忍住筠州”,知其時吕本中已抵筠州。晚秋吕本中尚在南昌,其抵筠州,當在秋末冬初。
宋仲安,名里不詳。亦能詩。《能改齋漫録》卷八:“徐師川有《陪李泰發登洪川南樓》詩云:‘十年不復上南樓,直爲干戈作遠游。滿地江湖春入望,連天章貢水争流。青雲聊爾居金馬,紫氣還應射斗牛。公是主人身是客,舉觴登望得無愁。’唐劉長卿有《和樊使君登潤州城樓詩》云:‘山城迢遞敞高樓,露冕吹鐃居上頭。春草連天隨北望,夕陽浮水共東流。江田漠漠全吴地,野樹蒼蒼故楚州。王粲尚爲南郡客,别來何處更銷憂。’徐之詩絶類長卿。其間一聯,如出一手也。然宋仲安有《放船下湖口詩》云:‘此地側身徒北望,餘生乘興復東流。’乃是全用劉詩也。”宋仲安前往的虔州,即今江西贛州。
綜上,吕本中秋離宣城,經安徽涇縣、旌德,過休寧、黟縣,道祁門出安徽界,走浮梁,渡鄱陽湖,入進賢,宿南昌,越西江,冬初抵筠州(圖3)。
《天下水陸路程》卷八《蕪湖縣到徽州府路》載涇縣至徽州(今安徽歙縣)路綫爲:“涇縣(出綿紙),山口鋪,石山鋪,考坑,破脚嶺(小),太平鋪,强風鋪,窄南鋪,山溪鋪(箬嶺路至此合),藁口鋪,柳山鋪,族德縣。南塢里,界首,濠寨,鎮頭,新嶺頂,九里坑,孔林鋪,雄路,龍溪,新館,牌頭,吴山鋪,徽州府(新安衛附郭)。自蕪湖縣至徽州府,每處十里。”出宣城,過涇縣、旌德縣,再由徽州西行,就到休寧。可見吕本中走的也是大道。
由休寧到筠州,也是通行的大道。先從休寧陸路到祁門,再沿昌江走水路,途經“一百十里倒湖,一百三十里浮梁縣,三十里景德鎮,八十里獅子山,九十里饒州府”。自饒州(今江西鄱陽)渡鄱陽湖,過“十里竹鷄林,二十里八字腦,十里洪家閲,二十里團磚,二十里棠陰(巡司),十里打石灣,十里周溪,五里釣臺,十五里柴棚,十里饒河口,六十里都昌縣”。再由都昌轉入贛江,過南昌,乘船走贛江轉入錦江,到筠州高安。
高宗建炎三年(1129)春夏,吕本中携家寓居筠州(今江西高安)。有《題筠州僧房》詩云:“山路雨餘新筍出,江城春晚雜花香。”“敢道閑居便安穩,今年更欲下湖湘。”由“新筍”“春晚”云云,知詩爲暮春時作。又據“今年更欲下湖湘”句,知已確定赴湖湘避戰難的行程計劃。吕本中選擇筠州寓居,或有親故在此。
又有《界步河亭》詩:“窮山擁翠染人愁,亭下寒溪東北流。寄語扁舟舟上客,爲傳消息到筠州。”界步河,當在筠州。吕本中居此,故寄語行舟上客人,將消息傳到筠州。
復有《宿石頭多寶寺》:“梅開何處花,吹香到簾櫳。”亦是春日在筠州作。蓋石頭街多寶寺,在筠州。《江西通志》卷一一一:“多寶寺,在高安縣石頭街。寺倚嶺,有古塔數座。”寺在嶺上,故詩曰:“四山環其外,一峰屹當中。”
吕本中原計劃與宋仲安在筠州結鄰而居,不料宋仲安因故赴虔州,提前離開。别後,吕本中作《與仲安别後奉寄》云:“欲求連牆居,故作千里來。”“新春好天色,指望妖氛開。”
盛夏,友人李文若來訪,臨别,吕本中作《李文若季敵訪余高安留連累日臨行贈之》:“高安相遇一長吟,盛夏苦雨成淫霖。”吕本中去年秋末冬初始抵高安,今秋即離開。唯本年盛夏在高安,故知詩作於本年。
李文若,字季弓;李彤,字季敵,皆李彭字商老之弟。謝薖《竹友集》卷四有《寄李商老兼簡文若季弓》詩,王銍《雪溪集》卷三有《送文若歸修水並吊其兄商老之亡》。
建炎三年秋,吕本中舉家離筠州。有《離筠州》詩云:“舊日閑居日,無悰已倦游。如今避地走,不復爲山留。淮甸初經夏,江西復度秋。今朝小亭望,東北是筠州。”據“江西復度秋”句,知吕本中在筠州一直住到秋日方離開。“淮甸初經夏”,指前年渡過淮河流域南來已經歷炎夏。
僧圜悟來送行,吕本中作《題圜悟與惇兄法帖》云:“雲居老人費精神,送向高安灘頭去。”“高安”,即筠州,知同在筠州作。
圜悟,即圓悟克勤,彭州崇寧縣(今成都郫都)人,俗姓駱,字無著,法名克勤。住金陵蔣山,後住汴京天寧萬壽寺。“建炎初,又遷金山,適駕幸維揚,入對,賜圓悟禪師,改雲居。”“紹興五年八月己酉,示微恙,趺坐書偈遺衆,投筆而逝。”雲居,乃廬山雲居寺。圓悟禪師當由揚州遷住廬山,途經筠州時吕本中與其相聚並送行。惇兄,即詩中“惇上人”,圓悟門人。
離開筠州途中,作《高安道中有懷故人李彤》:“寒起溪邊蘆荻風,霜林病葉未全紅。”李彤,字季敵,李彭弟。
吕本中離筠州後,赴湖湘,行至建城,有《建城道中》詩:“建城南路入袁州,怪石縱横水亂流。”“中原未作重歸計,胡馬能令此地憂。”建城縣,即今江西萬載,位於袁州(今江西宜春市)之北,故詩云“建城南路入袁州”。筠州至建城,有贛江支流錦江相連,吕本中或是沿江走水路經建城到袁州。
吕本中出袁州,西行過萍鄉,即抵湖南界首,行至醴陵(今屬湖南),賦《行至醴陵寄故人》:“新霜隨北風,慘慘度重湖。相尋近五嶺,慎勿厭長途。”
從筠州到袁州,吕本中走的也是大道。《天下水陸路程》卷八《江西由瑞州府至瀏陽縣路》載其間路綫爲:“瑞州府,陸路,八十里至臨江府,三十里至灰埠,二十里石頭街,二十里界埠,三十里上高縣,四十里麻塘橋,六十里路口,二十里斗門,二十里萬載縣,四十五里朱婆嶺。又四十五里至袁州府。”瑞州即筠州。吕本中從此地出發,經上高、萬載縣到達袁州,所走路綫,與《天下水陸路程》所載路綫相同。即是説,吕本中走的是宋明時期的通行大道。
闻江上警报,吕本中作《己酉冬江上警報》:“三年避地身多病,萬里攜孥囊屢空。”自建炎元年離京“避地”,至今已“三年”。
吕本中欲赴郴州,因羣盜蜂起,逗留不進,遂作《將至南嶽先寄演公禪師善公華嚴》:“胡馬揚塵烽燧作,我行乃在天一角。江西趼足過湖南,本赴郴陽故人約。中途羣盜又蜂起,所至往往爲囊橐。遲回改路心自笑,隱忍畏事人所薄。不因此去渡湘水,更欲何時到南嶽。”演公禪師、善公華嚴,二人不詳。
吕本中出醴陵后,沿湘水至衡州(今湖南衡陽市),逢解子中,别後作《衡州逢解子中别後奉寄》:“我來筠水陽,君亦發章貢。相逢瀟湘門,及此兵未動。”“衡州逼南嶽,湘水寒未凍。”正是冬日時令,與前詩所載時令相符。友人解子中,生平未詳。
臘月立春日,在衡州,作《飯花光店是日立春》:“東西水畔凍全坼,南北枝頭春已回。”“山村誰道全荒陋,也有畦蔬入饌來。”花光山,在衡州“府城西南十五里。上有花光寺,宋時花光僧居此。善畫梅,黄庭堅有詩”。花光店,當在花光山,故詩曰“山村”。因本年閏八月,來年立春提前到本年臘月十九日癸巳。故水中冰凍融化,樹上枝頭回春。
深冬,經永州、道州,乘船沿湘水、潇水到桂陽,有《桂陽鹿頭山寺次壁間韻》《同諸人再登鹿頭山再次前韻》。前詩有曰:“霜風過雨不勝寒,木落重重見遠山。”後詩曰:“梅梢風動勒花寒,淡淡煙横天際山。”俱是冬日情景。前詩又曰:“赧肩道永方南去,趼足何時得北還。”意謂途經永州、道州,繼續南行“入荒蠻”之地避戰難,北歸卻不知在何時。
桂陽,指桂陽軍(今湖南桂陽縣)。鹿頭山,在桂陽。祝穆《方輿勝覽》卷二六《桂陽军》:“鹿頭山,在東門山,有石如鹿。”李賢《明一統志》卷六四:“在桂陽州東山,有石如鹿,及有塔七層。”
吕本中出袁州,經萍鄉,過湖南醴陵至衡陽,同樣是走古道(參圖4)。《天下水陸路程》卷七《湖口縣由袁州府至衡州府水》所載袁州至衡陽路綫爲:“袁州府,十里十地江,十里五江口,十里巖鳳下,十里西村,十里張家坊,五里楊村灣,十里仙峰,十里沙泉,二十五里蘆溪,陸路。五十里萍鄉縣,上小船,二十里湘東,八十里醴陵縣,冷水灘,青泥灣,牛阮洪,共九十里。渌口(巡司),六十里泗州灘,七十五里都石驛,六十五里衡山縣,七十五里霞流驛,六十里七里驛,六十里衡州府。”衡州府即衡陽。明武林翼絶地求生堂輯《周行備覽》卷五《袁州府》所載大同而小異。
高宗建炎四年(1130)大年初一,吕本中避難至宜章(今屬湖南),有《宜章元日》詩:“避地逢鷄日,傷時感雁臣。湖南馳賊騎,江外踐胡塵。”案,吕本中自衡州經永州、道州、過桂陽,然後至宜章(參圖3)。鷄日,即元日。
正月底,南奔避難至連州陽山(今屬廣東),遇冰雹,作《陽山大雹》詩:“建炎庚戌正月尾,陽山雨雹大如李。”“中原都邑半丘墟,鐵騎猶思犯南鄙。”案,本年正月,一路金兵追擊宋高宗行在直至明州(今浙江寧波);另一路金兵攻陷南昌後,沿袁州、筠州進兵湖南,于正月二十四丁卯攻至長沙城。故曰“鐵騎猶思犯南鄙”。
二月,在陽山,遇大風雨暴寒,吕本中作《陽山道中遇大風雨暴寒有感》云:“嶺南二月春已盡,百花委棄隨風吹。山前山後緑陰滿,已過中原初夏時。不知何氣忽乖沴,風雨夜作雷乘之。鞭笞宇宙敝日月,萬象倒錯藏光輝。巖傾澗絶水府現,捕搏虎豹擒蛟螭。百圍老樹不須説,忍凍欲壓摧其枝。峥嶸屋瓦走飛雹,如戰初合麾旌旗。我行避地更值此,閉目但聽兒啼饑。僕夫噤死者數輩,牛馬懼不存毛皮。長途三日斷還往,況有鳥雀淩雲飛。只今胡塵暗江路,盜賊往往乘餘威。良民雖在困須索,四海萬里皆瘡痍。”於斯可見其避地之艱難困苦。
又《避寇南行》有“儘扶衰病過天涯”“客路春濃處處花”“敢道嶺南無賊馬,側聞江左尚胡沙”云云,知仲春二月吕本中尚在嶺南陽山一帶“避寇南行”。
游陽山廣慶寺,有《游陽山廣慶寺》詩:“泝流蕩槳到陽山,寺在雲山縹緲間。雨洗竹萌穿野岸,風吹榕葉落荒灣。僧眠白日鐘聲静,花送青春鳥語閑。留醉嶺南無所恨,不妨蠟屐恣躋攀。”時令亦在春日,當與前詩同在陽山作。
謁陽山韓文公廟,作《謁韓文公廟陽山》:“我來拜遺像,肴蔬薦芳酒。拂石哦公詩,一洗胸中垢。”
寒食日,有《寒食》五首詩抒懷。其一云:“三年羈旅逢寒食,萬里江山隔故園。墳墓荒涼誰拜掃,東風吹淚濕黄昏。”吕本中自建炎二年流落江南、離開中原至今已三經寒食,當爲本年作。本年正月,金兵攻楚州(今江蘇淮安);二月十三日,金兵從杭州退兵,經由秀州(今浙江嘉興)、平江(今江蘇蘇州)然後渡過長江北上。故詩謂:“淮南江北半胡兵,想見春風戰血腥。”亦證此詩作於本年春。
清明前後,吕本中北上至連州(今屬廣東),有《連州陽山歸路三絶》云:“蒼黄避地出連州,邃谷深巖懶轉頭。歸路始知山水好,少留村驛賞閑游。”“稍離煙瘴近湘潭,疾病衰頽已不堪。兒女不知來避地,强言風物勝江南。”“深山忽有殘花在,知與清明待北人。”據知清明前後吕本中輾轉至連州避地。
又有《自陽山還連州》《連州》。前詩云:“雨後輕裘寒尚侵,杖藜終日共登臨。水聲不似風聲急,山色何如草色深。萬疊殘雲遮晚照,千章古木發新陰。飄零未忍疏杯酌,欲醉翻嫌酒满斟。”時令亦在暮春,當與前詩同期作。後詩曰:“再到連州卻是家,逢人不復嘆生涯。”亦是從陽山回到連州時作。
春末游隅湖亭,作《連州游隅湖亭》:“百花開已盡,桑柘鳴晴鳩。”隅湖亭,在連州,具體方位不詳。
又有《貞女峽》詩:“欲上貞女峽,江險未敢行。豈是畏江險,愧此貞女名。時經喪亂後,世不聞堅貞。”案,貞女峽,在連州。《太平廣記》卷三九八:“桂陽有貞女峽。傳云,秦世數女,取螺於此,遇雨,一女化爲石人。今石人形高七尺,狀似女子。”《太平寰宇記》卷一一七《連州桂陽縣》:“貞女峽,在縣南一十五里。”
初夏,作《連州行衙水閣望溪西諸山》云:“嶠南氣常昏,終日如霧隔。我來已經時,初不辨山色。”“才經盜賊擾,更脱瘴癘厄。湖湘雖未定,勢已初夏迫。頗聞胡虜遠,不復更追索。我歸當何時,俗事累千百。便擬衡山前,今年飽新麥。”據知“初夏”時吕本中尚在連州,並擬赴湖南“飽新麥”。
端午日,北還湖南,有《端午日北還至斛嶺寄連州諸公》詩云:“嶺上逢端午,隨家更北征。隔村聞賊鬭,通夕畏蛇行。”是五月初五吕本中已攜家自連州北返湖南宜章之斛嶺。蔡戡《定齋集》卷一《割屬宜章臨武兩縣奏狀》有曰:“宜章,在連州之東北,有斛嶺限之;臨武,在連之正北,有小桂嶺限之,皆崎嶇荒迥不毛之地。”知斛嶺在湖南宜章與廣東連州之間。
吕本中此次目的地爲湖南郴州(詳下)。《東萊公家傳》亦載吕本中父好問建炎間“轉徙於筠、於連、於郴、於全、於桂”,亦證吕本中父子是自連州返郴州,然後又轉徙於全州、桂州。
夏間,吕本中北返至郴州,寓居寺廟。其《寺居即事》云:“瘴癘過庚伏,庶幾其少瘳。甘心忍殘暑,指日是清秋。汴水他年别,郴江此日留。”“因循過嶺表,忽復到湖南。”“一夏無書讀,經時畏賊來。”據知夏末秋初,吕本中尚滯留於郴州。郴江,在郴州(今屬湖南)。
同時又作有《寺居夜起》:“朝憂粟囊盡,暮恐賊報急。荒城兵火後,所至復未葺。古寺半頽垣,梟嘯鬼亦泣。感事念平生,徘徊近階立。”亦寫兵火中避地的生活窘況。
又有《余避地逾嶺寄書宜章孫氏賊去則盡失之感嘆有作》:“賊馬縱横未説歸,草間梁上借餘威。”“自慙學道功夫少,坐覺文書到眼稀。”應作於郴州。因寄給宜章孫氏之書被“草間梁上”之賊盜去,故《寺居即事》説“一夏無書讀,經時畏賊來”。
案,賊馬,指宜章人李冬至二作亂。《宋史·高宗紀》載,紹興元年二月戊辰朔,“宜章縣民李冬至二作亂,犯英、連、韶、郴諸州”。《建炎以來繫年要録》卷四二亦載: 紹興元年二月戊辰朔,“廣東經略司言:‘賊李冬至二犯英、連、韶、郴等州。’冬至二者,宜章人,以軍興賦重,不能保,遂與其徒作亂,自號平天大王。詔湖、廣憲臣招捕。”史載在紹興元年二月初一,然李冬至二起事作亂當在此前數月,其兵“犯英、連、韶、郴等州”,自非一日之事。其亂當始於本年秋。
秋日,在郴州作《郴州謁義帝陵廟》:“淅淅寒聲未落霜,滿庭殘葉不勝黄。”義帝,指楚懷王,秦滅,項羽尊懷王爲義帝,都郴縣。《湖廣通志》卷八一:“楚義帝陵,在(郴州)州學右,塚大而圓,高二丈餘。”
又有《郴州牛脾山謁景星觀觀下有白鹿洞乃蘇耽飛昇之地》:“清霜散曉陰,輕風吹宿霧。橋傾絶人行,漁間借舟渡。”案,牛脾山,亦名馬嶺山。《太平御覽》卷四九:“《郡國志》: 郴州馬嶺山,本名牛脾山。山上有仙人蘇躭壇,即郴人也。爲兒童時,與衆童牧更直守牛,每躭守牛,牛不敢散。嘗與衆兒獵,即乘鹿,人笑之,曰:‘龍也。’去郡百二十里,母臨食晚,往買鮓,須臾即還。一旦有衆賓來,躭啓母曰:‘受性當仙,仙人合召躭去。今年疾疫甚,飲家中井水即無恙。又種藥於園梅樹下,可治百病,買此水及藥,過於供養。’便去。母遽視之,衆賓皆白鶴也。以躭常乘白馬,故號馬嶺山。”《太平廣記》卷一三《蘇仙公》載蘇耽飛陞之經過更詳:“蘇仙公者,桂陽人也,漢文帝時得道。……數歲之後,先生灑掃門庭,修飾牆宇。友人曰:‘有何邀迎?’答曰:‘仙侣當降。’俄頃之間,乃見天西北隅,紫雲氤氲,有數十白鶴,飛翔其中,翩翩然降於蘇氏之門,皆化爲少年,儀形端美,如十八九歲人,怡然輕舉。先生斂容逢迎,乃跪白母曰:‘某受命當仙,被召有期,儀衛已至,當違色養,即便拜辭。’母子歔欷。母曰:‘汝去之後,使我如何存活?’先生曰:‘明年天下疾疫,庭中井水,簷邊橘樹,可以代養。井水一升,橘葉一枚,可療一人。兼封一櫃留之,有所闕乏,可以扣櫃言之,所須當至,慎勿開也。’言畢即出門,踟蹰顧望,聳身入雲。紫雲捧足,衆鶴翱翔,遂昇雲漢而去。”
在郴州,另有《游會勝寺蒙泉》:“去郡十五里,滿山蔽青松。朝來雨初過,蕭瑟鳴悲風。踏泥轉溪曲,路盡山無窮。”“我行因避賊,眺覽聊從容。”會勝寺,在郴州。《湖廣通志》卷一二:“圓泉,在州南二十五里。”“明何孟春《圓泉記略》:‘圓泉水,在郴州會勝寺側。’”不知圓泉與吕本中所言蒙泉是否爲同一泉。
是年深秋,盜賊兵亂又起,吕本中復渡嶺南奔避亂。途中作《答朱成伯見贈四首》其一云:“三年轉東南,足迹不得息。”自建炎二年吕本中南奔至今,前後已有“三年”。又云:“新霜未厭瘴,已畏賊馬迫。蒼黄度嶺去,山路楓葉赤。”其二亦云:“相逢迫盜賊,一笑未得款。”據知是爲避盜賊而再度赴嶺外。其二又云:“我適蒼梧野,君來洞庭岸。”“蒼梧”,若泛指,乃湖南永州一帶;若確指,謂廣西梧州市蒼梧縣。此當指蒼梧縣。蓋自郴州至康州,需經蒼梧縣。其四云:“兩經嶺嶠春,三度江湖秋。”此組詩或非一時一地所作。吕本中今年方度嶺,到明年即紹興元年春後,才是“兩經嶺嶠春”。故其四當作於紹興元年春。朱成伯,名里不詳,曾與胡寅唱和,《斐然集》卷三有《和朱成伯》詩。
又《山水圖》云:“我行日畏盜賊逼,敢厭瘴癘同腥臊。”“嶺南山水固多異,恨無中州清淑氣。”與前首同爲避盜賊而渡嶺時作。
又有《墨梅》云:“嶺南十月春漸回,妍暖先到前村梅。”“我行萬里厭窮獨,疾病未已心先灰。”亦當與前詩同時作。
《嶺外懷宣城舊游》云:“中原未敢説歸期,卻憶宣城近别離。”此詩亦作於“嶺外”。與前幾首約略同時作。
又《申端應時》:“避亂久去國,遠游將抱孫。氛埃到湖嶠,愁嘆滿乾坤。”案,湖嶠,指湖南、廣西一帶。劉克莊《後村詩話》前集卷二謂陳與義“始以老杜爲師,《墨梅》之類尚是少作。建炎以後,避地湖嶠,行路萬里,詩益奇壯”。此處湖嶠,與吕本中所指相同。蓋陳與義建炎、紹興間亦流落湖南、廣西一帶。本年吕本中在郴州,鄰近廣西。
申端,字應時,里貫不詳。曾卜居鎮江。韓駒《陵陽集》卷三有《申應時卜居京口名之曰雲棲又曰小築乞詩送行》。與沈與求亦有交往,沈與求《龜溪集》卷二有《申應時以圖尋山圖所載湖之西溪也爲作二絶句》。
高宗绍興元年(1131)新年,因賊報紧急,吕本中經梧州直赴康州(今廣東德慶)避亂,遇范直方,作《晉康逢師厚》,詩云:“藤江合賀江,浮蕩蒼梧雲。我如老餓鶴,忍饑啄蠻塵。”“新年憤忠極,決意去修門。”據知吕本中新年經賀州至晉康。晉康,即康州,今廣東德慶。紹興元年十一月辛亥,康州升爲德慶府。而吕本中仍稱晉康而不言德慶,自當作於升德慶府之前的“新年”,即本年正月。詩又云:“我欲北渡嶺,江西老耕耘。”是吕本中已計畫北返,至江西寓居。
案,藤江,即潯江。李賢《明一統志》卷八四《梧州府》載,藤江,“在藤縣北,源出交阯。至邕川左右江而東,至此與繡江合,又東流至廣東入海,亦名鐔江。宋蘇軾詩:‘繫舟藤城下,弄月鐔江濱。江月夜夜好,雲山朝朝新。’”賀江,在賀州境,一名封水。《方輿勝覽》卷四一: 賀水,“源出富川縣,地名石龍,互郡城,合桂嶺水至三江口謂賀江、梧江、封江也”。吕本中渡賀江、藤江南下,過蒼梧縣,故詩謂“藤江合賀江,浮蕩蒼梧雲”。
范直方,字師厚,范純仁孫。詩謂:“坐久始驚省,兩翁非昔人。一别二十年,家國忍復論。豈知半暗眼,再見忠宣孫。君負濟世美,實識治亂根。”知吕本中二十年前就與范直方相識。忠宣,范純仁謚號。
案,范直方時在嶺南,吕本中詩末自注:“師厚自龔被召,至三水,泛舟復還。並寄師尹。”龔,即龔州,今廣西平南。范直方“被召”爲何官,不詳。本年十一月,范直方仍在柳州,爲湖廣西宣撫使吴敏參謀。范直方仕履,《建炎以來繫年要録》有記載,紹興五年由知潯州行尚書刑部員外郎,十月,爲樞密院檢詳諸房文字;六年,爲右司員外郎。十年秋七月,試司農卿兼淮北宣撫司謀議軍事。紹興二十二年正月丁未,卒。范直方亦能詞,曾有詞與表弟司馬文季唱和,朱敦儒有《木蘭花慢·和師厚和司馬文季虜中作》記事。
吕本中自康州北徙至賀州(今廣西賀縣),與故人陳與義相逢,作《賀州聞席大光陳去非諸公將至作詩迎之》云:“五年避地走窮荒,嶺海江湖半是鄉。”“曉寒已静千山瘴,宿霧先吞萬瓦霜。”自建炎元年離開京城避地南荒,已有五個年頭,故謂“五年避地走窮荒,嶺海江湖半是鄉”。
陳與義和韻《次韻謝吕居仁居仁時寓賀州》云:“别君不覺歲時荒,豈意相從魑魅鄉。篋裏詩書總零落,天涯形貌各昂藏。江南今歲無胡虜,嶺表窮冬有雪霜。儻可卜鄰吾欲住,草茅爲蓋竹爲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