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浅蓝色的夜溢进窗来 夏斟得太满
萤火虫的小宫灯做着梦
梦见唐宫 梦见追逐的轻罗小扇
梦见另一个夏夜 一颗星的葬礼
梦见一闪光的伸延与消灭
以及你的惊呼 我的回顾 和片刻的愀然无语
”
————— 余光中 《星之葬》
泰勒斯,古希腊哲学家。相传有天晚上,他边走路边
仰望夜空
,看出来第二天有雨。不料路上有坑,哲学家便一头栽在坑里,后来被人救起。虽然第二天确实下了大雨,我们的哲学家依旧被众人讥笑:哲学家,
只知道天上的事,看不见地上的事
。
两千多年后,泰勒斯的同行,德国哲学家黑格尔对这个事做出评论:“
只有那些永远躺在坑里从不仰望高空的人,才不会掉进坑里
。
”
而差不多和黑格尔同时代的另一位哲学家,康德,也在他的煌煌巨著《实践理性批判》的末尾如是说:
“
有两种东西,我对它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们在我心灵中唤起的惊奇和敬畏就会日新月异,不断增长,这就是我
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定律
。
”
这话还被刻在他的墓碑上。提一句,康德还是一位天文学家。
其实仔细想想,两千多年的漫长岁月,处在两端的三个人,对着同一片壮美的星穹,发出了境界类似的感叹。而在这之间的芸芸众生,想必亦会在操劳奔波了一个白天之后,
适逢夜空晴朗,月隐星繁
,抬头看见壮阔的星空,心底涌起别样的情怀
。
再想远一点,百万年前,第一个人从枝桠间跳下,捡起第一块石头,扔向静谧的湖泊。
波纹破碎处,映照出广袤无际的银河
,他的心底是否也会挣出一丝不同于兽性的东西?
而令人感叹的是,无论是原始人眼中的星空,还是哲学家眼中的星空,抑或是我们眼中的星空,百万年来,并未发生过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同样的,他们,以及我们,
在这一片恒常的星空下,都是一样的渺小
。然而却
又是同样的伟大
,谁能否认我们心中荡涤的情感,和哲学家们进行的思考不是源于一端的呢?不夸张的说,我们抬起头,感受星空带给我们的震撼与思索之时,我们都是哲学家。
这种哲思式的行动,却又在如今显得那样不易。
不必说雾霾天,单单是城市的彻夜灯火,就已经把漫天的星光遮挡得差不多。看星星得费上一番功夫,得在钻进深山老林,安营扎寨之后,掏出长枪短炮,对着天空中貌似无物的地方曝上几个小时的光,然后再经过精心修饰渲染,得到一张张精美的星云、星团照片,挂在网上,迎来啧啧称赞。更何况,这样的深山老林倒也是越来越少了,还得看天吃饭。面对这样的对于心力和物力的双重考验,我们这些低分段玩家只能一边为大佬们打call,另一方面又暗自感叹,真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啊。
我们既已经享受了城市灯光如昼的繁华,就要与星光璀璨说再见了。
好在,神奇的人类科技能创造出另一个位面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我们依旧能看到壮美的星穹,与千百年前哲学家眼中的星空别无二致。
现在是冬夜,对于城市人来说,已经是最好的观星时节。
你会看到
南方低空
闪烁不定的天狼
,
高空雄姿挺拔的猎户
,猎户三星等距排列,橙色的参宿四尤为耀眼,以它为一端,三颗亮星在天上画出一个完美的等边三角形。
偏北的
双子座不甚耀眼
,却醒目地高悬于夜空
。
古往今来,世界各地的人们不断地为它们赋予形象,赋予动人的传说,赋予瑰丽的音乐与绘画,更赋予深邃的哲思与澎湃的情怀。
夏夜的北洋园,燥热的空气翻流涌动。
然而在这时,沉闷而低垂的夜空,却有着一年四季中最为辽阔的星野。倘若我们的双眼能看破灯光与云雾交织的迷障,
向南望去,你会看到
最为致密与瑰丽的银河
,那就是银河的星系核,包含着我们这座宇宙孤岛的最原始的秘密。
人马与蝎子两个星座拱卫左右,如火一般的心宿二闪耀着
——千年前它被称作大火星,《诗经》中记载着先民“七月流火”的歌唱。而沿着银河向北寻去,则会遇见最为人们津津乐道的千年
CP——
牛郎和织女
。在他俩之间却没有鹊桥,只有一只展翼的天鹅。
穷尽笔墨,也写不完这片星空所有的故事。
有人总说,这片星空被城市的灯火遮掩,是人类的一大不幸。
我倒觉得不必如此悲观。
拉长视野,倘若把人类历史看作是一个人的一生的话,童蒙时期的人类看过星空,看过星光照耀下的静谧而幽寂的原始密林,以及奔突不息的野兽。
那么从人类离开丛林的那一刻起,这一片对于星空的敬畏与怀想就已经植根于基因与血液,一代又一代地传递。这样看来,“人猿相揖别”之后,漫天繁星渐渐退隐于灯火灿烂之外,倒也是我们不得不走却不必为之哀伤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