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她看到夏娃是亚当的一根肋骨变成的,想象不出自己成为一根骨头的样子;
有时候,她看到关于新闻里女性的疮痕,想象不出世界上另一处这般真实存在的命运;有时候,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
这样或那样的困惑从身为女性的身体、生活中长出来,成为显现的物体——
有些困惑是泡泡,它越吹越大直到把她们笼罩;
有些困惑混合着骨血,降生之时就紧紧相连;
有些困惑是日子的间歇,那个时刻她觉得自己只是生活在世界的缝隙。许许多多相似的困惑抟聚成团,变成“她们”头上共同的权杖。
今天,三月八号,我们展开了几场讨论,
听听她们说说她的彷徨,她的惆怅,她们的困惑。
“我时常感觉我不是实在的。”
问到成长中的困惑时,
@若木
一开始给了一个模糊的回答。
“这种实在当然不是物理上的,而是感觉从小到大父母长辈乃至社会,对我的评价体系都建立在‘作为女孩’的基础之上。为什么每次我都不是我了?而是女孩子应该怎样?女孩子会怎样?
许许多多的话语像冲进我身体的洪水,它们好像构成了对身为一个‘女性’的共同的公认的衡量标准,但是我却觉得自己支离破碎。”
她回想着小时候的粉色衣服、父母对文静的要求、因为剪短发和大大咧咧的性格被称为“假小子”、女孩理科不好很正常的评价,无数不知所谓的调侃……
而今年大三的
@希橙
叹气着谈到她对自己未来的规划并不被父母认可——
“他们总是说女孩子没必要,考公安稳点就好了。
刚开始我会很激烈地反驳,但是说多了我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做到我想要的呢?是不是安稳点也不错呢?
”
这些困惑并不是一直显现,但在某些时刻它们来势汹汹,好像永不会停止的泥石流,带来生活泥沙俱下的反面。
为什么我不是我?
@墲
也经常有类似的关于“女性身份与自我”的困惑。
“后来,我每次经过类似的话语,我都在内心警醒自己,
我首先是我自己,然后才是关于性别的群体——作为一个女性。
但这样只是徒劳地在脑海内回响,好像也会变成应激式的反抗和某种保持清醒的得意。其实我身边也有很多女性,对传统女性的社会角色保持谨慎的态度,
但是怎么区分是被新女性叙事裹挟,还是真正清晰的自我认知呢?如果这点也不能确定的话,那么我到底还是我吗?
”
在自我剖析中,纯粹的“真我”如同薛定谔的猫——它既存在于自我觉醒的瞬间,又被困在话语建构的牢笼。
困惑或许意味着解构,也意味着打碎和开启。
“有点难以意识到的事情,其实是我们无法‘真正’看到自己的脸,
无论通过镜子还是摄像头,那其实都不是我们自己。
但是我仍然无法控制自己的容貌焦虑。”
@昙荷
说自己对外貌的认知甚至说对打扮的认知有一个很长的演化过程。
“小时候对这些事情只有模糊的感应,但是后来慢慢接触了更多,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时不时对自己身材、外貌感到很自卑。
为
什么青春期会长这么多痘痘?为什么自己没有再瘦一点?
对原图直出的人像照片无法忍受,后来基本上不愿意发自己的照片。我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开始变化的,一方面我看到诸如容貌焦虑的话题会清楚地感觉到荒谬,
但另一方面在不知觉的角落、片刻的瞬间,我都碰见了那个名叫‘容貌焦虑’的怪物。
我唯一的姿态是表达我的轻蔑和满不在乎,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不敢直面和懦弱。”
@RUi
想到的是消费主义下针对女性的商品策略。
诚然,各类把光鲜外表与生命意义挂钩的美妆广告、服饰广告的受众都主要是女性。商家包装出“精致美”,包装出“女人必需的好物”,向女性贩卖,然后上升成普世化的标准——上班应该化妆,约会应该化妆。
@RUi
说:
“世界善于为女性造梦而又善于毁梦,而我们却常常以为这是自己独立自主做出的决定。”
但是这意味着我们要抵抗消费主义下的“美”吗?我们要抵抗化妆和打扮吗?
她也觉得困惑:“有些人觉得让自己更舒适的是不化妆不打扮而只是保持整洁。有些人觉得通过化妆和打扮向他人展示更美丽的自己没有错误。假如一昧对女性的化妆打扮进行批判,是忽视了女性的现实处境,也否决了女性对‘美’的普世化理解,否决了女性对美的追求存在自我取悦的可能。但是我们怎么突破现实困境呢?
我们又怎么区分哪些是不得已而为之,哪些是自我取悦呢?”
康德说:“美是无目的的合目的性”。
或许最终,美的觉醒需要一场双重革命:个体在凝视自我时,悲悯将取代审判,身体更是生命故事的载体而非亟需修正的瑕疵;社会则需重构‘美’的定义,剥离其背后的资本逻辑与性别霸权。
唯有如此,当女性再问“何为美”时,答案或许能从“我必须成为谁”转向“我可以成为谁”。
柏拉图曾说:“人被劈成圆形的两半,终生在寻找另一半”。
她的困惑有时候来源于“她”,有时候也来源于“她和他”之间。
“我有时候很纠结要不要谈恋爱。虽然这好像是到这个时间点务必要完成的事情吗?但是作为女性我总是会担心有一些东西会消失,不再属于我。”
@MMM
如是说。
@嘀
说的是另一种困惑:“我周围的朋友大多数没有对象。和男生谈恋爱意味着我要和他付出时间,这很正常。但是有时我会担忧会不会脱离我原来的女性社群。
假如出现一些事,我有时也难以倾吐,因为担心会被简单地判定为‘恋爱脑’。
”
@6147
想谈的与其说是困惑,不如说是她在困惑中的发现。
“可能原来社会里对女性的评价会是更细腻、更敏感、更感性。
但是和我的对象交往了之后,我才发现男性原来也可以这么细腻——他会在意许多我未曾注意的小事,体贴地照顾我的情绪。
以及,遇到一些事时,他也会哭得很厉害。后来我们在交流两性关系的时候,他说长大的过程中他好像没有那么多倾吐心里话的空间,以及释放敏锐感知力的机会。
然后我就想,社会在规训女性的同时,也在规训男性。但如何才能解放这种规训呢?”
伍尔夫在《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的结尾如是说:“我们的关系不仅仅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而是人和真实世界的关系”。
或许终有一天我们能够抛开先决的生理性别,投诸“人”,而非男人、女人的立场。社会在彼此同一的身份中平等交流,我们可以肩并肩地创造新东西。
困惑有时是必然,这样才存留向事物请教的空间。
我们处于一个新的时代,传统女性和新女性的界定标准始终在剧烈摩擦变动,我们夹逼在年长一辈的“传统女性”要求和新时代对”新女性”的拷问之间。
然而,概念、话语、人云亦云都不能代替我们抵御真实的生活和突如其来的经验,这也恰恰证明每一个生命个体、每一名女性都足够珍贵和独一。
困惑是这样的东西,我们有时候揉捏它,打量它、悬置它,但最终我们都会抵达它,然后选择打碎它,或者绕过它。
我是女性,是学生,是女儿,可能会是妻子,是母亲,但是——我更是我,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
你是否也有相关的
困惑或者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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