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域这个概念在德布雷的原创性论述中指涉一个较长的历史范围,从口语时代到视听时代,可能有助于启发我们用来进行对比性质的媒介研究,甚至直接切入我们当下的语境。前天下午在深圳宝安区西乡镇街上一个小饭馆用餐,邻桌有两个小女孩,估计年龄在十岁以下。她们用手机在看直播,在每个直播频道上停留的时间不等,5秒、10秒或20秒。我当时就在想,他们如果以后上大学学习新闻传播学,任课老师如何和他们进行交流?现在有很多传统媒体,十年前是利税大户,今天是入不敷出,从经济学的角度来看是一个产业转型的问题,而从媒介域的角度来看,就是一个媒介和社会产生张力关系的问题。媒介学主张从信息的技术结构来考量如何产生传播的社会关系。在德布雷看来,所有人类社会的群体性符号(宗教、意识形态、文学、艺术等)活动中,人群的组织形式和获取信息、储存信息和流通信息的方式存在相关性,而且是自行演化的。换句话说,一种世界的再现形式可以修饰或改变人们的存在方式,好比你不能想象智能手机出现之前的儿童有同样的媒介接近行为。
按照一个学界同龄人、1956年出生的丹麦学者克劳斯·布鲁恩·延森 (Klaus Bruhn Jensen)在《媒介融合:网络传播、大众传播和人际传播的三重维度》中的分析,“媒介”这个概念真正被用于公共层面上讨论学术现象、进而进入大众文化层面是1960年代的事情。至今仍然在写作的法国社会学大师埃德加·莫兰(Edgar Morin)那本脍炙人口的、研究大众文化的圣经《时代精神》(
L'esprit du Temps
)也是在1962年出版的。两年之后就是马歇尔·麦克卢汉(Marshall McLuhan)那本蜚声世界的《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媒介技术终于成为社会自我更新或心理化妆的一个技术机制。麦克卢汉的学说今天被界定为媒介环境学派,重在强调技术环境的更新如何改变或改善人们的信息传播方式,从学术特征来看,基本上还是一个现象学的思路,是从对Message的直觉来领悟,注重信息界面的技术配置所铺垫的社会效果;而德布雷则强调从Mediateur出发,我们为便于理解或避免直接等同于哲学,把这个一般翻译为“中介者”的词翻译为“媒介者”,因为事实上要指称的对象也是具体的职业群体,如中世纪修道院的抄写员、近代的新闻从业者等。
德布雷的媒介学思想不属于学院派的冥想或推理,而是一个力图与时代对话的
左翼知识分子在个人经验和历史演变的互动结构中的思考结晶。参与符号生产和事件生产的相互交织的中介实体和动力程序的关系逻辑是什么?这从他提出“媒介学”的著作思路就可以看出端倪。1979年出版的《法国知识分子权力》一书最早提出关于媒介学的思考,即具有代言人性质的话语扩散如何构成历史演变的动力机制。1980年发表的《抄写员》一书论证从事信息传递的职业化路径从中世纪到近代的角色转化,1981年的《政治理性批判》一书直接把宗教无意识的生成方式作为政治意识形态的基础模式,1991年问世的《普通媒介学教程》论证媒介学范式的历史路径和思维方式,1992年的《图像的生与死》和1993年的《国家诱惑者》分别从艺术史上视觉主体的观看模式和当代意义上的国家权力的视觉操控论证媒介学的阐释可行性。
德布雷是从总结实践经验的角度来思考作为意识形态的一种理想或一种观念不能仅仅限于在语义学领域的认识,而要把重点放在实践(Praxis)层面上。这样我们就有可能不再在知识层面上讨论意识形态究竟是不是一种幻觉、一种错误意识或对真实世界的抽象颠倒的反射。在他看来,意识形态是一种组织手段或集体的化身。以前被认为具有意识形态色彩的活动今天被纳入象征活动或文化活动的范畴,是作用于社会的实体行为,既不轻松也不模糊,不仅有重量感,而且是有机的。
问题就在于,一个事物如果是有机的,那么就必然伴随着一种环境状态的作用而产生变化。这样说来,人类社会有史以来的信息交流的一般性存在状态就不可能是一种纯粹状态,信息流动本身就和体制化、技术化的制度安排联系在一起,由此形成一种历时性的意识形态生产和扩散的技术条件,媒介域对媒介技术发展阶段的历史性区分就从另一个方面界定历史视野中的媒介制度和社会现实的对位关系,我们就不限于仅仅思考人文和社会的互动,同时也把技术变量作为agency来考虑。技术配置和主观意图相结合、行为和再现相统一的技术文化同时触摸社会心理的边界,最终从信息的流量呈现方式来测算或确定一个社会共同体的记忆边界和思维边界,或者是意识边界。
随着人类生产力发展向信息化过渡,当新媒体由于自身的经济属性而成为新生产力代表时,毋庸置疑地会冲击上层建筑。所以,由于媒介的移动性界面和挪用性潜力的全面扩张,新媒介对社会关系力量的对比结构的影响就显得越来越重要。同时,媒介域本身也并不纯粹,因为它不能完全脱离之前的模式,主要取决于力量关系的角色博弈。这是我们理解媒介域的方法论意义的基本出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