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的未来提出了一个深刻问题:
工作、价值和“人”的意义之间的关系。
这个问题在2013年9月的一天,
像一道闪电击中了我。
我是
一个工作狂。我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工作上,为家庭和朋友留出的时间少得可怜。
我眼中的自我价值源于工作上的成就、创造经济价值的能力以及在世界上扩展自己的影响力。
做科研的日子里,我构建了强大的人工智能算法。在这个过程中,我力图量化生活中的所有事情,而生活就像一套具有明确优化目标的算法:
最大化个人影响力的同时就会最小化对该目标无益的任何事情。
但别以为我是一个完全忽视妻女的冷酷科学怪人。在我的算法中,准确地用刚好合适的时间来陪她们,得到“不被家人埋怨”的成就是算法优化目标之一。
当我觉得所花的时间达到了内心设定的标准后,就会立即回到工作中:回复邮件、推出产品、投资其他公司以及做演讲。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为了回复从美国发来的电子邮件,我的生物钟每晚都会准时在
凌晨2点和5点
叫醒我。
着了魔似的投身工作,使我成为世界上顶尖的人工智能研究人员之一。我建立了亚洲最好的计算机科学研究机构,成功创立了风险投资基金,写了很多本畅销书,还在社交媒体上积聚了一大批粉丝。
以“客观”标准衡量,我这套“个人”的算法可以说是大获成功。
然而,一道晴天霹雳,让这一切戛然而止。2013年9月,我被诊断为第四期淋巴癌。
我的“生活算法”与个人成就构建的世界瞬间崩塌。它们既救不了我,也不能给我安慰,或者告诉我存在的意义。
与其他被迫突然面对死亡的人一样,我不只有对未来的恐惧,还有对于过往生活方式的遗憾,这些感情交织在一起,使我痛彻心扉。
从看到那张X光片开始,世界似乎融化成了绝望的旋涡,而我就在旋涡中心。灾难为什么会发生在我身上?我没有伤害任何人,我一直努力让世界变得更好,想要创造出让人们生活更安逸的科技,我用自己在中国的名望引导、鼓舞中国的年轻人……我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在53岁就要死去了?
这些想法都是由“我”而起,凭“我”的判断,围绕着“我”的价值。直到用黑色墨水一笔一画地写下妻子和女儿的名字时,我才从这种以自我为中心、自哀自怜的状态中走出来。我真正悲伤的,不是我没法活下去,而是我活着的时候没有慷慨地和亲人分享爱。
这么多年来,我忽视了陪伴在身边最亲近的人,忽视了与他们分享爱的过程。我的家庭给了我温暖和爱,而我却用冷漠的计算回应他们的爱。我想创造像人类一样思考的机器,可最终我也变成了一个像机器一样思考的人。
看到了结局,突然让我的生活目标明晰起来,让我从自我为中心的泥潭中走了出来。我不再问为什么世界要如此待我,我开始提出新问题:
为什么我要拼命地让自己成为工作的机器?为什么我没有多花些时间与家人、朋友分享爱?为什么我忽略了做人的本质?
我的癌症慢慢好转,我也能够继续生存下去。与死亡对抗的过程使我产生了不少顿悟,
我重新确定了生活的重心,也完全改变了我的生活。
在最后一刻成功避险的人大都有以下经验。比如,你驾驶的车在高速路上急停,晚几秒刹车就会造成一场事故。几秒后,你会觉得一种麻刺感爬过皮肤,再蔓延至头皮。当肾上腺素消散、肌肉放松后,大多数人默默发誓再也不会让类似的情况发生。这个誓约也许能管用两三天或者几周。但很快,你就会重拾旧习。
在我进行化疗、癌症开始好转的时候,我发誓要谨记癌症带给我的启示。确诊后几周的时间里,我经常夜不能寐,一遍遍地回顾我的人生,思考自己为什么如此盲目。
我告诉自己无论还有多少时间,都不能再让自己成为一个机器。我不会靠着算法生活,也不会尽力优化变量。我会尝试与爱我的人分享爱,并不是因为实现特定的目标,而是因为这样让我感觉良好且真实。我不想再成为一台运转的机器。做一个懂得爱人的人就够了。
生病以来,家人给予我的关爱不断地提醒着我这一点,同时这份感情也是治疗期间支撑我的力量源泉。尽管这么多年来我陪她们的时间很少,但在我生病后,我的妻子、姐姐们和两个女儿马上前来照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