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文章有点长，希望你能看下去。因为今天谈到的是一本特别好的书，谈到的问题也是我们每个人都会面对的问题。
01
先说一下，昨天发的《没有想到，书店也会成为敏感词》没有活过今天早上，它真的也被敏感了，似乎证明了我的标题。
我们看起来拥有很多自由，但实际上，那自由一点都不牢靠。
今天就不再说昨天说过的事了。今天要介绍一本我看了好久，感到醍醐灌顶的书。这本书不仅关于自由，更关于人生的意义。
“人生的意义”不知从何时开始也被污名化，或者说虚无化了。不再有人看重这一点，我们对自己说人生没有意义，或者说这个不重要。眼前有太多具体的困惑、欲望和焦虑等着我们去解决，谁有空去管什么“人生的意义”？
某些看起来颇有思想的人，还会进一步消解这个问题，他们说，“意义，意义，一看你就是被学校教傻了。并不是什么事情都是要有意义的好吗？”
这话一出，把人震住了。从小我们被灌输了太多意义，本身就对这个词汇感到厌烦，如今有人告诉我们意义并不是必须要追问的，免不了要点头称赞。
但是且慢。“人生的意义”果然不重要吗？
当然不是，只是因为我们丧失了探索和追问的能力和勇气。一旦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对自我的怀疑、对周遭世界的怀疑，各种想不通的问题都会浮出水面，而那些是我们一直极力避免，不敢正面解决的部分。
既然麻烦，不如搁置。很多人都是这么做的，但是这样做并不真的能够解决问题，那些无意义的感觉，那些无名的焦虑，还会时不时的找上你。
你能逃去哪里？
02
不止读书有一个《周末来信》的栏目，我收到过很多信件，大多来自于年轻人，他们问到底要不要离开家乡去大城市奋斗？他们问到底要不要离开城市回到家人的身边？他们问到底该不该为了自己的梦想辞职？他们问要不要为了满足家人的要求而结婚？
所有这些人生关口的困惑，其实都是关于人生意义的问题，如果你知道你是谁，你的愿望是什么，你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你知道自己拥有发展自己的可能性，你也知道你所承担的风险，你就会找到自己的路径。
每一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所以从来没有标准答案，每个人所面临的困惑，都只能由他自己去解决。
但在这些信件里，我也看到一个共同的倾向——很多人在逃避自由。他们渴望稳定，渴望被告知自己该怎么做。他们害怕选择，也害怕选择之后的责任。
我鼓励他们找到自己，但是最要命的是，很多人告诉我，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们只是感到无力，感到困惑，感到不知所措，该怎么办？
我说，还是试着找到自己吧。但这仍然不明确。因为我也不知道发现自我-实现自我的过程，到底要如何完成。
最近一直在读心理学家艾里希·弗洛姆的《逃避自由》。在这本书里，那些我所不能回答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所以，这一册薄薄的书里，被我画满了标记。虽然这本书出版于1941年，但弗洛姆所试图回答的问题，却是进入现代以来，每个人都会碰到并切身体验到的问题。
你可以用很多词语来形容它：无聊、无意义、疏离感、孤独感、碎片感。任何在城市生活的人，特别是白领阶层，不可能没有这些感受，只是我们大多数时候不去管它，我们看综艺节目，刷剧，泡吧，打游戏，购物，我们试图赚更多的钱，像别人一样结婚、生子，买房买车，我们兢兢业业的朝着大家所公认的幸福生活努力，我们甚至非常成功，但是如果你并没有真正的掌握你自己，这些焦虑就还是会跟着你，折磨你。
03
这些问题归根结底，是自由的负重。
我们现在的自由，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现代化的过程，就是人从旧有的关系中逐渐分离的过程。前现代的社会，人被身份紧紧束缚住，贵族的儿子是贵族，农民的儿子是农民，一个人和整个世界的联系是稳定的。但伴随着工业革命，伴随着资本主义兴起，伴随着民主革命，人类开创了新的局面。
我们剪断了身上的束缚，获得了空前的自由，每个人都生而平等，每个人都有权利靠自己的才能和努力，创造自己的生活。这种自由，让人获得了力量感。但同时，新自由也带来了孤独、怀疑、疑虑，并滋生了焦虑。个人陷入了孤立，任何事情都要依赖自己的努力，而非他的传统社会地位提供的安全保护。
这一切从工业革命开始就一直在进行着，我们现在看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看卡夫卡的《城堡》，看舍伍德·安德森的《小镇畸人》，都能从中看到人们对于这份自由所带来的孤立、怀疑、无能为力和焦虑。
这些焦虑，从来没有减少。回想我们的一天，许多人是独自到一个陌生城市打拼的，他找到了一份工作，每天朝九晚五，在地铁、公交上花费一个小时，他并不认识车上的其他人，其他人也不认识他，他们之间没有什么联系，他们漠然的看着手机，打盹，发呆。
他到了公司，打卡，上班，处理一份上级交给他的工作，他完全没有办法从自己的工作中看到结果，他的工作只是整个公司流程中的一个细小环节，他本人也只是一个环节，随时可以被替代。但他还是继续做着，这是他的职责。
然后，中午，他叫了一份外卖。吃完之后，在办公室里趴着睡了一下。下午继续工作。工作的过程中，他也许会和同事们说说八卦，但是他心里知道，离开这个公司，这些人都是陌生人。
下班之后，他坐公交回去。他不想做饭，在路边的快餐店里解决。回到家，他独自一人，看了两集最近大家都在谈论的电视剧。在睡觉之前，他觉得一天都过得很无聊，他除了知道工作给自己带来工资之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还有什么意义，他也不知道以后的生活该往何处去。
他想给曾经的朋友打个电话，但是一想到已经好久没有联系，不知道要说什么，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躺在床上，思绪杂乱，他觉得生活好无力，好无聊，但是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回想过去，发现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他越想越烦，干脆拿起手机刷起了朋友圈，他给一两个好友的状态点了赞，然后关灯睡觉。
第二天，被闹铃叫醒的他，重复了昨天的生活。
04
我们虽然拥有自由，但在分工越来越细化，生活越来越原子化的社会里，这自由有时候非但没有让我们获得力量，反而让我们无能为力。因此，许多人会有想要逃避自由，逃避掉自己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逃避掉生活的无意义，逃避掉自己的无能为力。
有两种主要的可能路径：
一、放弃个人的完整性，臣服于某一权威，将自身的价值依附在那个对象身上，从而减缓自己的无力感。以前我推荐过《狂热分子》那本书，用弗洛姆心理分析的方式来看那些容易卷入社会运动的人，其实也是在逃避自由，将自己的价值依托在更宏大的概念上，诸如爱国主义，诸如某种宗教，诸如阶级。
弗洛姆的这本书，写作与1941年，除了陈述现代社会人们的心理特征外，还有一个比较现实的问题，就是对纳粹在德国的发生进行分析，是什么让德国人臣服于希特勒，是什么让这些人变得疯狂？
弗洛姆发现，这些人所呈现出来的社会性格有一种施虐-受虐倾向，他们一方面贬抑自己，臣服于权力，另一方面又对无能为力者遭受痛苦感到满足。
这种“权威主义”性格并不是凭空生长出来的，它产生于社会政治经济环境的变化，这一点前面已有述及，另一方面这种性格也可以被塑造。
弗洛姆讲了一个催眠的例子，A被催眠师在催眠过程中告知C借了A的钱，并且不还，A对此很生气，要打C。等A醒来之后，他真的以为C借了他的钱，并有理有据的与C争辩。如果这个时候B看到这一情况，他完全有理由相信A说的是真的，因为A确实以为自己说的是真的。但是我们都知道，它所抱持的想法是假的，是被植入的。
不仅是我们的想法，我们的愿望，我们的思维模式，很多时候都是被塑造的。而可悲的是我们会认为那是我们自己的思想。
权威主义的性格可以怎么被塑造呢？它要求个人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承认自己必须臣服于某一伟大的权力。它倡导牺牲，倡导忍受不公，倡导无私奉献。他们看重有权力的人，同时看轻没有权力的人。
不需要再说得更仔细了，我们大概可以联想到文革时期，许多参加运动的人，正是典型的权威主义性格，服从于最高权力，同时对没有权力的人，任意损毁。
以上是极端情况，但是这种心理特征是存在的，并且仍然存在。看看网络暴力，一目了然。他们没有办法从自身获得力量，无法负重自己身上的自由，便选择放弃个人的完整，以此缓解这种焦虑。但终究，这不是真正的办法，问题还是存在，只是被掩盖了。
二、一种现代人更常用的逃避机制——机械趋同。简而言之就是个人不再是他自己，而是按文化模式提供的人格把自己塑造成那类人，于是他变得同所有人一样，这正是其他人对他的期望。
人放弃自我，成为一个机器，与周围数百万计的机器别无二致，再也不必觉得孤独，也不用焦虑了。但是他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他失去了自我。
前面已经说到了，我们的情感、思想、愿望，很可能都是被塑造的。我们的感觉是伪感觉，我们的思想也是伪思想。
有些人过得挺好的，生活得挺幸福的，外人也羡慕，但是他有时候会觉得不对劲，他快乐吗？他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快乐。但是实际上，他没有感觉。他已经不是他了。
本文开始提到的那些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问题，就是在成长的过程中，已经被教育、文化所干扰，没有发展出真实的自我，但同时他又不像有些完全相信了假的愿望、假的思想的人那样完全进入被安排的角色，所以他更为不知所措。
05
我们生活在一个与自己真正失去联系的世界，其中的任何人、任何事物都工具化了，我们成为自己亲手制造的机器的一部分。
“掩藏在现代人满足于乐观主义表面之下的是深深的痛苦和不幸。”
我们生来获得的自由是消极的自由，但要获得生命意义，必须主动拥有积极的自由。而积极自由在于全面完整的人格的自发活动。
“自发活动不是强制活动，自发活动是自我的自由活动。只有不压抑自我的基本组成部分，只有对自我一清二楚，只有生命的不同方面实现根本的统一，自发活动才成为可能。”
只有源于自发活动的那些特性才能赋予自我以力量，才能成为自我完整的基础。自卑感和软弱的根源在于：无力自发活动，无法表达真感觉及思想。
“无论我们意识到否：最大的耻辱莫过于我们不是我们自己，最大的自豪与幸福莫过于思考、感觉和说出我们自己的东西。
所谓自我实现，拥有积极的自由是第一步。而拥有积极自由的第一步，是了解你自己。
当有人问苏格拉底什么样的知识对人来说最为重要的，他回答：“认识你自己”。这个答案，到今天来说仍然非常重要，并且尤为重要。
这本书的意义，在于厘清了逃避自由的机制，更让我们反省，你是否真的认识你自己？
当然，书中还有非常多发人身省的段落，这里就不赘述了，希望你自己去看。
- 不止读书-
魏小河出品 微博 豆瓣 知乎 @魏小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