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每个年代都应该有一出尘世猫三狗四的爱情圣经。
这种老百姓的圣经,不能太难懂,深刻或经典得摆上殿堂,那不是爱情,那是爱的遗体。也不能太烂俗,毕竟爱情这个东西应该有让人从锅碗瓢盆里飞起来的浪漫。可以用来指桑骂槐,可以用来含沙射影,也可以用来独自黯然神伤,
百分之七十拿来看,百分之三十拿来用,这是爱情电影黄金比。
比如说,70后,看琼瑶王朔,人人都能是“爱情流氓”,drama一场,过把瘾就死也不觉得对不起谁。80后,看安妮宝贝或者痞子蔡,网友见面,白衣白裙,文艺得不食人间烟火才算走在了时代先锋。
那么我们呢,我和你们,你们和他们呢,有什么作品可以代表千禧年以后,那种装酷的,不深不浅,有你挺好没你我也不会去上吊的都市感情呢。直到前天六叔宣布婚讯,我脑袋上的电灯泡突然闪烁,好像我们的爱情圣经,应该就是志明与春娇的故事吧。随着两位主角现实生活中的尘埃落定,电影里的故事也尘埃落定了。
你说巧不巧,从第一部狗男女爱上到第三部张志明求婚成功,正好七年。
这七年,也就是我第一次正经恋爱到结婚的年龄。
2010年,《志明与春娇》上映,那个时候还不是十二月,杨千嬅和丁子高在美国已经注册结婚的事情还没被香港的狗仔踢爆。两位主演就是我们印象中的港男港女,没有什么惊天动地大作为,却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那个时候彭浩翔的知名度有限,没有一部作品在内地公映过,上海电影节排片也就三五场。我买了其中一场,带当时的男朋友去。提前大半个月定好戏票,特别郑重的通知他,我带你去看彭浩翔的电影哦。那也是我第一次在大荧幕上看他的戏。认得彭浩翔是初中某一次去盗版碟片店里误打误撞,老板娘啃着鸡爪,随便麻了一下手,从一堆碟片中抽出这张,说陈冠希新片儿,好多小女孩都买了,你肯定喜欢。我也就随波逐流地买了。回家一看,不能自拔,跑到碟片店花了大概一个小时时间,一排排碟片翻,叫上老板娘一起帮忙,找齐了店里所有彭浩翔的作品,趁着暑假,全都看了。简直是大开眼界,我的天啊,竟然有人能拍日常生活拍得光怪陆离又有趣。
人可以活得这么有劲吗?
当时我也就是一个初中生,找不到年轻男女恋爱的共鸣感,却很想成为电影里
那些大人。生活中是有恶趣味,也有各种麻烦,大多数是势利眼的,却也相信UFO的,夜晚用来谈情的,却也有人把蛙人从水里脱出来暴打的。
平平凡凡的家庭主妇,另一个身份却是专杀花心男人组织的头目。飞虎队一样的老中青男子,却只为了一起嫖娼。热血沸腾的大学生创业,只是为了找来最爱的AV女优来拍戏。
每个人都因为成年世界的琐事而焦虑,哪怕杀手也没办法帮丈母娘杀掉牌友而头痛。可是呢,大家在荒诞冷酷的过程后,都会拥有一个相对明媚的结局,而相对明媚的结局背后又有吐烟圈似的,轻浮且无奈的一声叹息。
看《志明与春娇》时带男友去,用一种带着他去小学校园故地重游似的心情。哗,竟然全场爆满,影院被大家围得热气腾腾,全是资深票友,在每一个恶趣味的梗之后心照不宣地狂笑。我偷偷看男友的表情,好像真的很喜欢我的小学校园,我想,这个层面上,他和我是一国的,我也因得瑟成功,心满意足。
看罢散场,我们走出影院,做的第一件事,点起一支烟,轮流抽起来,走去停车场的路上,看着影院散场的男男女女,特别投入得聊着其中的情节。2010年,真是异常快乐的一年。那一年大家喜欢谁,还有那种文艺青年自视甚高的小心翼翼,只跟看得起或者爱着的人分享,不像今日张贴广告似的到处宣传,也不会因为偶像的名字就网上掐架。那一年大家绝对不把“三观”这个词挂在嘴边,
作品从来就是它本身,有喜欢和不喜欢,没有正确和不正确。
那一年在网上还看得到精致有趣的故事,一群忧国忧民的年轻人并未变成油腻大叔,什么小事都要用精英感的大词诠释一番。可是今天,太多大小事情已经变成了众人宣泄情绪的垃圾场,那些真正有趣的人看清了人间,也回到了自己的抽屉里。
那是千禧年的第一个十年,大家都是眼前一片光明的样子,狂喜还未散去,未来在我们眼里,像麦兜的歌,all things bright and beautiful,all thingswise and wonderful.
全宇宙最高兴的是我,我终于变成成年人,正经谈第一场恋爱,像电影里的志明与春娇,不觉得会天长地久,也不曾看到尽头。我们最喜欢里面的一个情节,是春娇对志明说,你so咩rry啊!(你道什么歉)之后我们经常发短信结尾留下落款,yours,骚Marry。
我们吞云吐雾约定去香港逛街,不会没时间,不会没机会,说去就真的在暑假一起去了,住在商场顶楼的酒店里,看向夜晚的维多利亚湾。香港也丝毫不似今朝败落,有开宾士穿西装抹油头的金融男,停下车,脱下上衣,钻进大排档里吃烤海鲜,有普通话说不流的营业员不停说sorry,珠宝店里的伙计带着一种莫须有的优越感,看到选着选着钻戒而吵架的情侣,只是冷冷对女生用粤语说一句,哗,他买这么大克拉,你还有什么好不开心的。那个时候的香港梦幻美好,而不到二十岁的我,已经感觉世界好容易拥有,天大的事真的也能变成“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开心,我帮你下碗面好不好。”
我们在已经禁烟的香港,躲在吸烟点里,继续轮换抽一根烟。我说上海也会很快禁烟吧,他说迟早的事,所以我们现在要尽量多抽。好烂的笑话。但是笑了很久。我们不知道的是,那一年,我们花期有限的春天,或许已经对世界和彼此来说,都已经是最后的狂欢了。
但是十九岁的人,根本不可能考虑,全世界会变乏味臃肿而衰老这件事。只要尽情恋爱就好了,世界关我屁事。
《春娇与志明》这个系列的第二部,我大学四年即将结束,我和那位真正意义上的初恋,分分合合,最终都没有去电影院赴约。我们约好会看第二部,也约好共度假的世界末日,和真的世界末日,最后好像真正大家都做到的约定,也只有那一年去香港逛街。当时我忙着找地方工作,他忙着找下一个女朋友,我们忙里偷闲也就只剩找各种理由和对方再来一发,期待某个分手炮之后真的能死灰复燃。然后咧,一道光,和你们经历过或者正在经历的感情一样,UFO就把以为互相理解,互相怨恨,愿意用半辈子和对方互捅刀子的两个人吸走了。剩下两个理智的大人,突然看着千疮百孔的对方,说差不多得了,算了吧。之后我们赶飞机一样地赶着,去成为不相同的大人。
coco那年去电影院看,看到流眼泪,说比第一部更让她感动。我在公司和家之间奔波,地铁上接到这通电话,说知道了,我等着盗版碟片出来再看吧。其实,2012年,基本上大家都学会了下载,除了洋人聚集区,大多数盗版碟片店开始倒闭,香港的电影市场逐渐玩完,《失恋三十三天》已经用它的三亿票房宣告了一个新电影时代的开始。
当时接近一个月的头条,两个月的社会讨论,一整年的电影评析,都是在分析,《失恋三十三天》如何做到一个国产小片奇迹。现在2017年也不过刚刚要过完,你们能想象吗,我们已经拥有了一个价值六十亿票房,无法评价也一点也不想评价的电影了。
最终看到《春娇与志明》的时候已经是有了新的长期男友,恋爱期到了那种做尽了好玩刺激的事情,熟悉安全又无聊的阶段。我突然提出来,不如一起看一下两部志明和春娇的故事吧。他马上就去下载,超清版本,比电影院看得还清楚。我们各抱着半个西瓜看,后来西瓜吃完了,啤酒喝光了,薯片的渣渣也舔了,最终字幕跑完,我们不约而同,立刻说要忙点自己的事情,在房间里找地方发呆。他在我之前,喜欢和姐姐恋爱,一身没有社会同化过的孩子气很迷人。在他恋爱史,场经典又轰烈的那一段里,对方说他像张志明,自己是余春娇。他跟我说时,我心里想,没什么了不起,谁都有过。
第二部电影里,春娇和志明,兜兜转转回到对方身边,是个圆满的故事,最日常又最虚伪。
为什么不选Sam和优优,现实生活中,迈出去一步之后,很难倒带吧。如果让我选,宁愿当那个并没有做错什么,却让人讨厌的尚优优,只是在这个故事里跑了龙套,未来还大有作为,这一次玩得开心就好啦,干嘛在恋爱中当姐又当妈呢,为所有大龄女青年代言。
可是,不知不觉中我发现,原来他的前任们并不是说深情好听的话。原来每段感情到最后都是志明与春娇。我们不住在冰箱里,没有人永远新鲜。第三十二次夺门而出之后,你要学会自己回家,没有人会找你。第五十七次抛别人媚眼,谁都不会再生气了,与其大动干戈,不如省点时间在现场赶快找个美女帅哥多聊几句。第七十八次收到无用又敷衍的礼物后,你也能装作开心之后把礼物扔到牛皮纸箱的最后下面了。到底还是没有办法无情地说出,你知不知道,地价是比你这些废品贵的,我把这些占地方的东西摆去哪儿?有了超级豪宅再买什么达利的艺术品用来挂钥匙好吗。我们知道对方想要什么,但是也知道,给和不给都无所谓了。“你是风儿我是沙”,终成了两个人的屎尿屁。
面对他就像面对自己,亲爱的你要知道,面对自己是不需要化妆的,不需要洗头的,甚至不需要矜持得找个地方释放情绪。第三部在我们分开前没能及时出现,我们耗到最后,也没遇到那场引发B故事的地震。
故事的结尾就是,我们终于接受不怎么样的我和他,以及不怎样的世界,在不怎样中惺惺相惜,尊重对方的不怎么样,理解自己的不怎样,也变得自力更生,我们不需要对方的搭救,我们独当一面,没有人再是那个需要安慰的少年,也没有人愿意永远做那个深夜痛骂全宇宙的少女,大家的相处变得节能减排,“节能减排”听上去是很现代会很前沿很高科技的一个词,但是仔细想想,节能减排又什么好的?简而言之就是“我的人生这样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