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学的时候,有次,在学校图书馆满是旧书味的书架间,抽出了一本封面朴素的书——《无冕之王》。
那是大学4年在图书馆里找到的对我影响最深刻的4本书之一。
书的全名是
《无冕之王——美国四大新闻机构内幕》
,分上下两册,它从此激发了我对媒体机构本身的兴趣——多年后做关注泛传媒圈的刺猬公社,也可以追溯到这本书的影响。
4本书之中,还有一本是范长江的
《中国的西北角》
。我至今记得那个燠热的夏天,站在跟母校一墙之隔的湖南师范大学的图书馆里,拿着那本泛黄的小书,一边读,一边身上像有电流闪过。
那真是触及灵魂的阅读,我从来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读完一遍之后,有些段落竟如印上了大脑皮层一样——这本书奠定了我人生的方向。
戴维·哈尔伯斯坦
还是说回《无冕之王》,作者戴维·哈尔伯斯坦,由此成了我最关注的美国记者和作家。他出生于1934年,在50年代曾任《纽约时报》驻外记者,凭越战报道荣膺了普利策新闻奖。
后来,他转身为非虚构写作者,《无冕之王》并非他的代表作,写美国总统的《罗伯特·肯尼迪未完成的远征》《出类拔萃之辈》,写篮球之神的《迈克尔·乔丹和他创造的世界》,写朝鲜战争的《最寒冷的冬天:美国人眼中的朝鲜战争》是更有知名度的作品。
他的写作生涯,一直持续到了2007年4月23日,那一天,他正在去采访一名退役的橄榄球四分卫的路上,准备写一本关于这项运动发展壮大历程的书。一辆轿车突然其来,从侧面撞击了他的车,他身受重伤,抱憾离世。
我看过他的维基百科页面,数了一下,从1961年开始,他一共出了22本书,内容聚焦在越战、媒体、民权和体育上。
跟金庸写武侠小说那种虚构不一样,他的每本书的每个章节,每段故事,全都来自采访、档案和真实资料。
有时候我会感慨:为什么美国作者能那么高产,写作生涯能那么持久,写作水准能那么高超。中国有句成语叫“著作等身”,但中国作者能做到“著作等身”的又有几人?
写出《基地系列》《银河帝国三部曲》《机器人系列》三大“科幻圣经”的阿西莫夫,一生著述近500本;现代管理学之父德鲁克,一生著述近40本;曾师从钱穆,后来就读哈佛大学,任教普林斯顿大学的华人历史学家余英时,光在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的《余英时文集》就长达12卷。
阿西莫夫
如今我们却总在感慨:为什么在中国一个职业写作者的产出这么低,质量这么不稳定,甚至写作生涯这么短暂?新闻界也总在感慨,为什么中国就鲜见白发记者?为什么记者的流动性会这么大?
说起记者的流动性,我亲历传统媒体和新媒体,感慨最深。传播格局剧变之后,传统媒体遭遇了危机,人才流失前仆后继,但新媒体(这里仅指提供资讯的新媒体)呢,人才流动更频繁,变动更剧烈。
刺猬公社的目标是
做关注内容产业的垂直媒体
,从去年11月机构化以来,我充分感受到了
招人难
、
留人难
的困局。面试10个勉强有一个合适的;入职几个月甚至几周,还没训练出个样子就离开了。
我一度觉得苦恼,也在不断反思。但逐渐开始释然了,因为我发现,
这不是刺猬公社一家遇到的问题,很多新媒体机构,不论是成熟的还是初创的,也都普遍遭遇着招人难、留人难的问题。
好几家新媒体公司,一度认为刺猬公社是跟内容人才最近的,不断找我“要人”。当我说出了现实境况后,他们特别惊讶:“原以为只有我们这里是这样的。”
为什么招人难?原因很简单,今日之内容不同以往。它要求写作者既要会写,还要有“网感”,传统媒体里的这种人才,要么早跳槽了,要么打定主意坚守,传统媒体作为最大的“内容人才供应池”,面临枯竭。
年轻毕业生呢?姑且不论新闻教育体系中的严重断层,现在的传媒业界内部都有新旧之分,传统媒体里的人想要弄懂新媒体都很难,更别说天然滞后于时代脚步的大学教育了。
现在采写根底扎实,又多少懂些互联网的大学毕业生,纯属凤毛麟角。
我面试过一个华中师大的本科女生,她就是这样的苗子,根本不愁工作,面试到我们这时,手头已经攥着四五家当红机构的offer了。
留不住人的原因其实很多,但主要的无外乎是这么几个:
只是找份工作,但不是真正的兴趣所在。采写逐渐成了负担,很快发现自己不合适,于是快来快闪(我们这一个成员,对VR/AR感兴趣,原以为兴趣是采写,后来发现更想去硬件公司,于是跳槽去了那里);
做记者任务重,收益低,长远来看预期小,于是写一段时间,稍微写出点知名度,很快转身去大公司,或者转型做公关或投资,薪酬直接翻番甚至几倍(我带过的一个实习生,先在财经类报纸工作,再去科技媒体,不到一年就被投资机构挖走了);
创业公司节奏快,稳定感差。对节奏快不适应和对稳定感要求高的人来说,是难以承受之重。同时,他们还对创业公司的方向感到迷茫,对不确定性忍受力差。
在北京这种一线城市,还有个非常特殊但又往往能成为主因的原因——户口。
一旦户口跟买房、买车、小孩教育联系起来,这个问题就变得无解了。往往是员工中学历还不错的,希望再努把力,通过读更高的学位拿到户口——对这个理由,你连说服他们的动力都找不到。
这么说来,那是不是在今天,做记者没有希望?
恰恰相反,我坚定认为,现在才是入行的最好时机。
因为在美国让戴维·哈尔伯斯坦成就其伟大的土壤,在中国也慢慢出现了。
首先,是社会更多元了,对内容和写作者的需求也增加了。
传统媒体时代,社会结构比较单一,社会矛盾也相对单调,远不像今天有各种社会阶层和社群、各种利益纠葛,社会呈现出了复杂多元的面貌,有趣的题材取之不尽。像美国的新新闻,也是孕育在了社会变得更多元的上世纪60年代,没有美国媒体和体育的充分发育,戴维·哈尔伯斯坦也没法找到那么多有趣的题材。非虚构写作在今天的中国正在变热,不是偶然的。
第二,知识付费兴起之后,优秀写作者的价值在回归,他们在传统结构之外的能力增长是无限的。
不像以前的名记者也需要单位工资养活,像原《财经天下》周刊主编李翔,他在“得到”上的专栏以199元/份卖出近10万份,扣除平台分成与税费,一年收入也在数百万元之上。写作者可以因为能写而过上体面的生活,这种基础已然出现。
第三,传播走向分众化之后,媒体也走向垂直,记者更容易打造个人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