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 面
在一年的300多天里,黄湘丽每天至少会花两个小时,独自一人在各种各样的角色间自由切换,自己跟自己对话,时而默默低语至啜泣,时而歇斯底里至癫狂。
文◈燕玉涵 摄影◈刘浚
黄湘丽直挺挺地坐在椅子的前三分之一部分,双手微微握着拳放在靠拢的膝盖上,脚尖也有些微的内扣。
这是在话剧《九又二分之一爱情》的“演后谈”,一位年轻的男观众提问:“到底什么是爱情啊?”导演侃侃而谈,而后把话筒递给了这部独角戏唯一的演员黄湘丽。慢慢接过话筒,黄湘丽开口对孟京辉说:“导演,我最害怕您这时候把话筒递给我了。”
“小美的丈夫如果遇到了一个像蝎子一样蜇了他的人,他会怎么样?”另一位观众向黄湘丽提问。黄湘丽略微呆了一下,好像在思考什么,接着只听她自己小声把刚才的提问重新顺了一遍:“小美的丈夫如果遇到了……”这声音通过话筒传了出来,引发了全场爆笑。
然而就是这个看似有点局促、反应又慢半拍的女孩,在两个小时前的舞台上刚刚一人分饰两角,全情投入地说着露骨的台词,在观众面前上演了一场爱人之间的激情戏。
一个人的激情戏
现在,黄湘丽的独角戏每年都一轮又一轮地在各地上演。在一年的300多天里,她每天有至少两个小时,一个人在各种各样的角色间自由切换,自己跟自己对话,时而默默低语至啜泣,时而歇斯底里至癫狂。
这是一个什么概念?——你可以想象自己在两个小时不断做着夸张的动作,这动作是规定好的,要在特定时间、地点做出相应的动作,还要说着大段的台词,不仅不能说错还要情感充沛。
《九又二分之一爱情》是黄湘丽最新一部独角戏。其灵感来源于在日本新宿街头垃圾箱里捡到的一本AV女优自传,融合了神话、科幻、两性心理学等元素,剧情充满怪诞、悲悯,但又兼具幽默感和柔情,讲述了一个关于爱与复仇的故事。
黄湘丽饰演的理发师小美,在得知爱人“面条”背叛自己娶了市长女儿后展开了一系列疯狂绝望的复仇行动。她色诱性爱用品厂厂长,企图制作出300万个跟市长女儿一模一样的性爱机器人,她假扮成“面条”去偷取市长女儿的DNA,她与酒吧服务生纠缠取暖。
小美、“面条”、市长、市长女儿、厂长、服务生,这都是她。
她被炸死;她自己被制作成了性爱机器人,她自杀;她一枪杀死了市长女儿。这部剧设定了三个平行时空,但三个结局里的小美却都以悲剧收尾。
黄湘丽在《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一人分饰N角
她穿着男友风白衬衫,黑色紧身牛仔裤,帅气的切尔西皮靴,站在舞台中央,以一种独特的腔调说道:“今天可真美好啊!”她随手抄起地上的酒瓶,咕咚咕咚灌了自己几大口酒,也许是喝得太急被呛到了,连下一句台词都说得有点赶。她醉醺醺地瘫倒在舞台一侧的绿色复古皮沙发上,伤心地诉说着“面条”对自己的背叛。此时,她是痴情的理发师小美。
她迅速起身,戴上复古圆框墨镜,披上飘逸黑风衣,居高临下地趴在同一个绿色复古皮沙发上,一边说着露骨的情话哄骗着小美,一边发泄着自己的情欲。此时,她是薄情的小美爱人“面条”。
这出让人看了面红心跳的激情戏由黄湘丽一个人完成。
后来我问黄湘丽:“那个时候你是真的被呛到了吗?”黄湘丽一脸诧异地问:“什么时候?”我描述了一下当时的场景,黄湘丽马上笑道:“没有没有,装的。”
有观众看完戏评论:“人民艺术家黄老师一个人说了两个多小时,好奇她是如何背下台词还不打磕巴的。”
孟京辉将黄湘丽的这种表演称为“孤独临界点”表演。也许上台前有那么一刻,黄湘丽觉得自己是孤独的,尤其在最初开始演独角戏时,这种感觉尤为强烈。
“有时觉得自己一个人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但你也得去面对,不过上台了就好了。”走上舞台后,面对满场的观众,她能感受到陪伴。“能量互换法”是她的独门秘籍:“我要把观众的能量都吸收到自己的体内,然后再释放出去。这种能量是看不见的,可是我能感受到。”
现在,黄湘丽已经在享受这个氛围了。
小南对话黄湘丽
“幸好那之前我哪儿也没考上”
鼓点声有节奏地响起,黄湘丽缓缓走出来,一道白光“唰”一下打在她脸上。灯光太强,以至于有点看不清她的脸。舞台上那个根据黄湘丽容貌仿制而成,留着娃娃头的巨型石膏人像,似乎在宣示着舞台此刻的所有权——这是黄湘丽的第三部独角戏。
作为孟京辉的御用女主角,自2013年两人合作了第一部独角戏《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后,黄湘丽就开始了自己的“独角戏之旅”。从《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到《你好,忧愁》再到《九又二分之一爱情》,每一部独角戏都由孟京辉为黄湘丽量身打造,也因此极富个人特色。“孟京辉✖黄湘丽”仿佛已经成为了一个独角戏品牌,慕名走进剧场的观众络绎不绝。
前一天晚上演出前,当首次走进蜂巢剧场的观众听到这是一场两个小时的独角戏时,有人小声惊叹道:“啊?真的假的?只有一个人呐!”而慕名而来的粉丝们早已开始淡定地期待着,这一次黄湘丽又会为他们带来什么奇妙的表演。
2007年,黄湘丽从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毕业。那段时间,表演专业的毕业生们每天都会收到几十条“见组”信息。炎热的夏季里,几乎每个人都不停奔波于各种剧组之间面试,为自己争取着一个个角色。
黄湘丽却对自己的未来毫无规划,每天向她涌来的大量信息使她感到迷茫,在她仅有的两次见组经历里,那些剧组给她留下了“太不靠谱”的印象,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最终她还是进了组,拍摄了一部影视剧。直到她的一个同学对她说:“湘湘,你知道孟京辉导演吗?他要成立一个剧团,你想去试试吗?”当听到是做话剧时,黄湘丽莫名地就觉得自己应该去。
那时的黄湘丽还留着过肩的长发,喜欢扎一个清爽的马尾。
在去孟京辉工作室面试那天,她将头发梳成了一支五股辫,并精心打扮了一番——短款格子毛呢外套,一条黑色牛仔裤,脚上是一双灰绿色的靴子——那是她当时自认为最好看的衣服。看见这一身打扮的黄湘丽,孟京辉心想:“这女孩可真土”。当得知她是湖南人后,孟京辉甚至还以为她是唱花鼓戏的。
“你热爱戏剧吗?”当孟京辉这么问黄湘丽时,她觉得很突然。尽管跟“戏剧”已经打了四年交道,但当把它跟“热爱”这个词直接联系在一起被提问时,黄湘丽还是愣住了,接着只听到自己懵懵地说出:“应该……热爱吧”。
想起十年前面试时的回答,黄湘丽很坦诚:“这个问题好突然啊,但是你也不能说不热爱吧,不热爱你可能就被淘汰了,所以就只能说热爱。”
孟京辉则说:“那我们就走着瞧吧,热不热爱就能看出来。”
十年之前,如果孟京辉质疑这个回答,一定质疑的是“热爱”二字;十年之后,若让导演重新评价这句略有犹疑的回答,他或许会质疑“应该”二字。
因为如今的黄湘丽早已不是那个“土里土气”梳着五股辫的女孩了。她是《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穿着黑色内衣露出马甲线在舞台上连脱十几条内裤的陌生女人,她是《你好,忧愁》中背着黑色翅膀在黑白格子的缝隙间小心行走的叛逆少女塞茜尔,她亦是《九又二分之一爱情》中身穿白色男友衬衫孤独绝望为爱复仇的理发师小美。她剪了短发,舞台上的她能够一人分饰超过10个角色,独自撑起两个小时的独角戏。
她自己现在也经常会想:“幸好那之前我哪儿也没考上,只能让我来这里。”
话剧《恋爱的犀牛》剧照
“这是该我的”
12岁那年,黄湘丽独自一人坐着火车从湖南来到北京上舞蹈学校。也许连她的妈妈都没想到,当问起平日里乖巧害羞的黄湘丽是否愿意去北京,还强调了“但是你要一个人”后,黄湘丽连嗑呗儿也没打一下,就回答 “我愿意去”。
“我当时想得挺简单的,就觉得出去特好,能够去接触外面的世界,逃离家长的魔爪,特别自由。当时也没觉得会发怵,从来没有。”黄湘丽说。
舞蹈学校的生活并没有她预期的那般自由而快乐,但却激发了她身体里不服输的因子。毕业时,她先是一举考取了中国歌舞团,又同时获得了东方歌舞团的offer,面对两个顶尖的国家舞蹈团体,黄湘丽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就选择了后者,想法一如她12岁时候简单:“觉得东方歌舞团出国演出的机会多,可以随便出国玩”。
那两年,黄湘丽过着早起晨练压腿、下午排练、晚上演出的集体生活,日复一日。没有演出时,日子则过得更清闲。当时年仅16岁的黄湘丽已经能够月入上万,生活稳定而舒适。
这种生活让很多人羡慕,但黄湘丽却总觉得不安:“我一想,假如到30岁的时候,我还待在这跳舞,我都看不起我自己。但是这不可能,因为我知道我的人生不可能是这样的。我一定要考大学。”
在艺校老师的鼓励下,热爱舞台的黄湘丽选择了中央戏剧学院作为自己的目标。此前她对表演一无所知,选择中戏只是因为演员的艺术生命比较长,在舞台上可以演到60岁甚至70岁、80岁。
中戏的专业课考试一般在每年的二三月份,而黄湘丽在前一年的年底还在参加歌舞团的演出,完全没有时间去参加专业课的考前培训班。下定决心后,黄湘丽辞去了东方歌舞团的工作,孤注一掷,自己找了一个老师辅导台词,基本没有太多准备,就去参加了专业课考试:“人家声乐都是唱什么美声啊,反正都是那种特大的歌,只有我唱了一首流行歌曲。”
那年7月,当黄湘丽收到中央戏剧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时,她觉得人生有了一个新的开始。除了兴奋与喜悦,她还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好像就是,这也是该我的,我的人生就应该是这样的。”
开学不久的一天晚上,她随着人流涌进了中戏的“黑匣子”剧院。当时小小的剧院已座无虚席,连过道上都站满了人。这是因为当天晚上,这里即将上演一场“毕业大戏”。
黄湘丽就在这人满为患的过道上,为自己挤出了一小块空地,站定。聚光灯亮,幕布拉开,中央戏剧学院2000级的师兄师姐们以一部《小妇人》彻底征服了黄湘丽,让她近距离地领略到了戏剧的魅力。那是黄湘丽人生中观看的第一部舞台剧,时至今日,她依然记得当时看完后“惊呆了”的感觉。
那时起,她暗暗下定决心,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好演员:“既然好不容易能够上这么好的学校,那我必须要好好学。(同学里)好多人都是小童星、拍过戏的,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所以第一年过去之后,就知道自己一定要杀出一条血路来才可以。”
中戏的学习过程里让黄湘丽感受到了很多老师的好,上台词课时,徐平老师要求每人交一份作业,而他们每个人都会超额完成任务。“我们经常是从下午一直上到晚上八九点,其实多出来的时间学校也不会给老师发工资,我们的老师还特好,自己掏钱给我们买酸奶、巧克力、好多吃的,他很享受,我们也很享受,当时就是达到了一个境界,觉得学习应该是那样才对。”
现在每当有新的作品,黄湘丽也会邀请她在中戏时的形体老师朱军萍来观看。黄湘丽亲切地称呼老师为“朱妈妈”。演出结束,在舞台上辛苦了两个小时的黄湘丽接过朱妈妈为她特意带来的奶酪,一口气吃光,这也许是她整个晚上最放松的时刻了。
有时,朱军萍老师还会带上家人一起去看黄湘丽的独角戏。看完戏,他们一同开车把黄湘丽送回家。朱老师对弟子的表演赞不绝口:“湘丽越来越棒了,把几个人物形象诠释得活灵活现,肢体表现也很漂亮且有张力,台词也很不错。”
“还好黄湘丽比较笨”
从一个戏剧“小白”逐渐成长为了一名专业演员,内向的黄湘丽也学会了将自己心里封闭起来的部分慢慢打开,但真正做到完全打开自己还是在来到孟京辉工作室后。
“我们工作室都是给出一个剧本,然后自己先玩儿吧,完了之后汇报给导演看,导演看之后肯定说不好,然后就重排。”在这里,孟京辉给了黄湘丽充分的空间,“他是一个很自由的导演。一开始,他也许并不那么清楚,他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但他一定知道自己不要什么。他会辨别,能从演员身上找到自己要的东西。”
黄湘丽第一次站在舞台上公开演出是在蜂巢剧场,饰演《恋爱的犀牛》中的莉莉。那天恰逢蜂巢剧场开幕,孟京辉请来了很多朋友,其中不乏明星大腕儿。第一次公开演出就面对如此大的阵仗,演员们不可能不紧张。
但黄湘丽对那天的记忆更多是“很有劲儿!”尽管说错了一个词,但瑕不掩瑜,演完,孟京辉说“还不错吧”。
后来,她和无数从孟京辉话剧舞台上成名的女演员一样,也成为了《恋爱的犀牛》中的明明,像每一个戏剧演员一样按部就班地演着戏,从长发到短发,从配角到主角,从忐忑不安到从容淡定。
但,好像总还缺一点什么。
孟京辉曾说:“还好黄湘丽比较笨。”有些演员很聪明,当孟京辉突然冒出一些天马行空的想法时,他们会告诉他:“导演,我觉得这样可能不行……
而黄湘丽的反应则是,“我一想到什么,她就会说‘真的吗?好的!那我先试试!’”孟京辉故意用一种天真无邪的语气学起黄湘丽来,“所以说,特别重要的就是有一个愿意试的演员。”
黄湘丽的第一部独角戏就是在这样的情境下诞生的。2013年,工作室的其他人都因为各种事由请了假,黄湘丽也随之闲了下来。这时,孟京辉突然冒出了排一部独角戏的想法,并选定了茨威格的著名作品《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在此之前,孟京辉从未排过独角戏,而黄湘丽也从未演过独角戏,更别提还要在原著的基础上改编成独角戏了。
这是一次大胆的尝试,意味着他们两个人都要从头开始。
黄湘丽弹唱《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插曲
经过了一次又一次的独自排练,黄湘丽始终没有找到一个正确的方向,排练也就此停滞不前。这时,孟京辉突发奇想对黄湘丽说:“你不是会弹吉他吗,写几首歌来听听。
黄湘丽一开始是拒绝的,“会弹吉他并不等于会写歌,写歌哪儿是说写就能写出来的。”但一向“比较笨”的她这一次也没能经受住导演的激将法,内心那个叛逆的小人儿占据了主导。
整整一个下午,黄湘丽就坐在剧场的角落里拨弄着自己的那把木吉他。三个小时后,她弹响了和弦,旋律如流水般倾泻而出,黄湘丽就这样用自己仅会的几个和弦创作出了第一首歌曲。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她更是停不下来,最终以一天一首的创作速度交出了令孟京辉满意的作品。
音乐就像一把钥匙,成为了这部独角戏新的突破口。在听了黄湘丽写的歌后,孟京辉说:“我们可以继续排练了。”
当黄湘丽在舞台上弹着吉他合着自己作的曲,喑哑迷离地唱出“我们的身体,粼光闪闪,软弱无力”时,观众们无一不为她着迷。当时这首歌曲还未发布,没有人知道是黄湘丽自己作的曲,很多观众还上网发帖求歌名,甚至有人觉得这曲调的感觉很像著名作曲家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二圆舞曲》。
这部本来预想“演够50场就可以”的独角戏,现在已经演出超过300场,且每一轮演出都场场爆满。
黄湘丽在《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一人分饰N角
在孟京辉的“折磨”中蜕变
疯狂和自由是孟京辉的标志。去年年底,工作室琢磨着开party,举办“电影之夜”,他们一起在剧场里通宵看电影到天亮。孟京辉很得意:“蜂巢是我们很熟悉的剧场,在这里我们可以胡来,比如整宿狂欢,要是别的剧场人家看门大爷早进来拉闸了。”
也正是这样自由的氛围将黄湘丽身体里的冒险因子激发了出来,“丽丽有这样的能量,在这里,她可以做她愿意做的事,冒险的事。”孟京辉说。
孟京辉曾送给工作室的演员们每人一部相机,鼓励他们去发现美、创造美。在成为了“陌生女人”后,黄湘丽在蜂巢剧场举办了自己的摄影展“黑的白的”,展出了一张张黑白负片上的彩色面孔,孟京辉担任策展人。
黄湘丽为这些反转黑白照片涂上色彩,鲜红、艳蓝、果绿、明黄。在黄湘丽眼中,颜色是有温度的,她尝试用这些色彩来将拍摄时捕捉到的瞬间记录还原下来,每张照片都突显了眼睛、嘴唇和头发。
照片上的面孔都是黄湘丽的好友,“我不在乎它是不是一个完美的作品,而是更希望它呈现出一个鲜活的女人情绪”,黄湘丽说。
“其实每个人都是一座矿,只是有些人不去挖,因为太费劲了,也危险,人是需要安全感的,挖矿就需要勇气。”黄湘丽说,“如果不是孟京辉导演的逼迫,我不会拽开摄影这扇门,但他把我踹进去了,进去一看,好,又多了门手艺表达自己。”
观众眼中的孟京辉,永远是会耐心解答问题,并在散场时站在剧场出口,对每一位观众微笑致意的那个人。然而黄湘丽说:“你没看网上有一个看导演怎么折磨演员的视频,就是我们工作室发的,真的是疯狂的折磨,简直太可怕了。”
合作十年,在第三部独角戏首演后的第三天,黄湘丽第一次在孟京辉面前流下了眼泪。尽管剧本是固定的,但孟京辉希望每天的演出都能够呈现出不一样的东西。于是,他让所有人下午三点到达剧场。
那一天黄湘丽淋巴发炎,整个人的状态不是太好。孟京辉并未注意到,他仅仅发现当天的黄湘丽在排练时好像有点心不在焉。“你要那样、那样,你得更有激情。”孟京辉大力比画着双手提出了要求。而黄湘丽却表现得有一搭没一搭,这让孟京辉很生气。
“导演那时候就特别像处女座,特让人抓狂,艺术家都这样,他需要十全十美。要知道人在身体状态不好的时候,你就会有某种特别反抗的情绪,就觉得我做不了,但其实我没有表现出来。”尽管黄湘丽觉得自己做不到但还是进行了尝试。可孟京辉并不满意,继续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于是黄湘丽问道:“这个能不能让我今天晚上回去想一想,我明天再做出来?”
一向高要求的孟京辉急了:“不可以,你为什么不可以现在做出来。”
黄湘丽只好解释自己淋巴发炎身体状态不好。孟京辉仍旧板着脸说:“你淋巴发炎跟我有什么关系。”说着又开始继续“折磨”黄湘丽。
时钟已经走到了七点一刻,距离演出开始只有15分钟。“那个时候刚首演两三天吧,还不是很稳定。导演又在这给我施压,一下我就特委屈。我一低头,眼泪‘啪’就掉下来了,我就赶紧走了。那是我第一次在导演面前哭。”
孟京辉走到旁边的工作室端起一盒快餐,他随便吃了几口,一看时间,发现还有一分钟演出就要开始了。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要不要回到后台去安慰一下黄湘丽,给她一个拥抱,但这个念头马上就被另一个想法所取代——没问题,她肯定可以!
坐在化妆台前时,黄湘丽还在抽泣,身体一起一伏,让想给她画眼线的化妆师不知从何下笔。“但是一想到马上还有十分钟就要见观众了,其实没有什么事情比这个事情更重要,其他先不要想了。”这样想着,黄湘丽迅速平复了情绪。
后来,孟京辉开玩笑地说起这件事:“其实导演是不能这样打扰女演员的,我当时是忘了时间了,丽丽就忍耐着我的这些要求。但是后来我一想,没事,她很皮实。那天她演得特别好,发挥得很出色。她就是抗打击能力比较强,让我就没有能够特别在意她的感受,这样我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话音未落,黄湘丽就看向孟京辉假装严肃地打断道:“不好,导演。”说完,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开了。
就是在这种“折磨”中,黄湘丽完成了自己的蜕变,这十年是她变化最大的十年,连黄湘丽自己都认为这种变化恐怕用脱胎换骨来形容也不为过:“由内而外整个都变了。对待戏剧的理解也好,还有自己演了这么多场独角戏,要跟最初那时候比,真的是截然不同了。就好像有一天会突然一下醒悟过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