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读金庸》连载之十五：
文 | 潘采夫
金庸小说中有不少高手组成的小团队，都有自己的绝招，如会九阴白骨爪的黑风双煞、金发碧眼的四大法王、名满江湖的四大恶人、组天罡北斗阵的全真七子，还有武当七侠、桃谷六仙、江南四友、函谷八友、西山一窟鬼等等。但有这么一个组合，他们武功低微，七个人打不过一个道士，说最狠的话挨最毒的打，脾气最臭心又最善良，这个组织从《射雕》到《神雕》，越混越惨，最后只剩下一个瞎老头。那么你会喜欢他们吗？
下面，请出我最喜欢的武林组合——江南七怪。
我发现一个现象，在金庸小说里，大侠们几乎从未上过厕所，没为挣钱吃饭发过愁，从来没被班主任喊到学校。所以武侠小说是幻想的世界，是大人的童话。
如果说还有一个接地气的、普通人一样的武林组合，那只能是江南七怪。
我们先看看金庸怎么描写江南七怪的出场，就像一部精彩的电影：
“完颜洪烈正在赏玩风景，忽见湖心中一叶渔舟如飞般划来。这渔舟船身狭长，船头高高翘起，船舷上停了两排捉鱼的水鸟。那女子大约十八九岁年纪，身形苗条，大眼睛，长睫毛，皮肤如雪，正是江南水乡的人物。她左手倒提铜桨，右手拿了蓑笠，露出一头乌云般的秀发。”她是越女剑韩小莹。
“那矮胖子站在地下，更加显得臃肿难看，身高不过三尺，膀阔几乎也有三尺，那马偏偏腿长身高，他头顶不过刚齐到马镫。黄马前足杨起，长声欢嘶，俯头饮酒。”他是马王神韩宝驹。
“那挑柴的汉子三十岁上下年纪，一身青布衣裤，腰里束了条粗草绳，足穿草鞋，粗手大脚，神情木讷。他放下担子，把扁担往桌旁一靠，叽叽数声，一张八仙桌竟给扁担推动了数寸。”他是南山樵子南希仁。
“前面一人身材魁梧，少说也有二百五六十斤，围着一条长围裙，全身油腻，敞开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膛，袖于卷得高高的，手臂上全是寸许长的黑毛，腰间皮带上插着柄尺来长的尖刀，瞧模样是个杀猪宰羊的屠夫。后面那人五短身材，头戴小毡帽，白净面皮，手里提了一杆秤，一个竹篓，似是个小商贩。”他们是杀猪的笑弥陀张阿生和闹市侠隐全金发。
“忽听街上传来一阵登登登之声，似是铁物敲击石板，跟着敲击声响上楼梯，上来一个衣衫褴楼的瞎子，右手握着一根粗大的铁杖。只见他四十来岁年纪，尖嘴削腮，脸色灰扑扑地，颇有凶恶之态。”他是老大飞天蝙蝠柯镇恶。
“只见楼梯口先探上一柄破烂污秽的油纸扇，先扇了几扇，接着一个穷酸摇头晃脑的踱了上来，那人咧嘴向他一笑，伸伸舌嘴，装个鬼脸，转头和众人招呼起来，原来便是他们的二哥。”他就是妙手书生朱聪。
像不像一部电影，给每个人的亮相一个特写镜头，金庸在路边摆了个摊，用画笔给七人画速写，每个人寥寥几笔，神态生动极了。写人物就要这样写，写出他们独一无二的神韵。
江南七怪有点爱管闲事，跟自己无亲无故的小郭靖，就因为是忠良之后，七怪又爱打赌，竟然耗费了一生的光阴，去保护郭靖成长，这在江湖上已经成为传奇，无论好人坏人都给他们点赞。
请看江南七怪不远万里，在大漠中找到郭靖那一刻，金庸这段描写堪称经典，我每读一回都要拍案叫绝，书中写道：“这段天德三字，郭靖说来也不如何响亮，但突然之间传入七怪耳中，七个人登时目瞪口呆，便是半空中三个晴天霹雳，亦无这般惊心动魄的威势，一刹那间，宛似地动山摇，风云变色。过了半晌，韩小莹才欢呼大叫，张阿生以拳头猛捶自己胸膛，全金发紧紧搂住了南希仁的脖子，韩宝驹却在马背连翻筋斗，柯镇恶捧腹狂笑，朱聪像一个陀螺般急转圈子。张阿生跪在地下不住向天膜拜，喃喃的道：”菩萨有灵，多谢老天爷保佑！”
江南七怪有点搞笑，老大柯镇恶经常下命令：“大家看我眼色行事！”令网友们捧腹大笑，他可是个盲人。柯镇恶爱赌博，在赌场里输钱，被追到桃花岛避难，这说明什么？说明武功在七怪中最高的柯镇恶，从来不以武功欺负人，反而被人追着讨债。
柯镇恶的守信用，在《神雕侠侣》中达到了巅峰：柯镇恶听说元军要进攻襄阳，而且已经绑架了小郭襄，他赶紧去襄阳报信，路上被四个仇家抓住，他请他们放他去报信，然后马上回来领死，还会给他们带来治病灵药。奇怪的是，这四个家伙真的放了他，这可冒了天大的风险，因为柯镇恶只需跟郭靖黄蓉说一声，这四个坏蛋就死无葬身之地。谁知道，柯镇恶很快回来了，大喊一句：“老夫私事已了，特来领死！”
柯镇恶在《神雕》里还有一句话深深地打动了我，他说：“万万去不得，那女魔头凶得紧，我打不过她。不过既知朋友有难，可不能不去。”
江南七怪干着各种各样的职业，屠夫、小偷、樵夫、渔女、小贩、马贩子，这和《史记》里记载的一些侠客类似，比如侯赢是看城门的，朱亥是个屠夫，弦高是贩卖牛的。正应了明朝一句老话：“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读书人未必负心，屠狗辈多讲义气，这个是对江湖人的普遍印象。
接地气得像市井老百姓，又侠肝义胆得像鲁仲连、信陵君，我爱江南七怪！
这是六根推送的第355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