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TommyFebruary6
1983男首都机场第一小学北京市第一七一中学北京市第四中学香港中文大学University of RochesterUniversity of Michigan渣打银行星展银行澳新银行Capital One工银国际喜欢摇滚乐电子乐摇摆舞和一些别的曾经是吉他手The Li Lei & Han Meimei's青年小伙子做音乐有几个个人项目chimneycrowDJ歇菜烟囱牛狗党养了一条大黄狗还有什么你们感到好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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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吉他》

TommyFebruary6  · 豆瓣  ·  · 2017-10-20 09:12

正文

2004年我大三。那年我买了人生中第一把电吉他。牌子是Epiphone,型号是Sheraton II,2001年产,由韩国乐器制造商Samick代工。

对乐器有所了解的朋友可能知道,Samick本身也是个不错的牌子。韩国大厂,除了给欧美品牌代工之外,自主品牌下做的钢琴在亚洲市场也有一定的名气。由Samick代工出来的货,做工品质都挺好。

遗憾的是Epiphone与Samick之间的合作只持续了几年就结束了。为了追求更低的成本与更高的利润,Epiphone把生产制造环节进一步转移到了中国。最令人遗憾的是其产品质量也因此而一落千丈。你们可能不知道,在电吉他这个领域,尤其是那几年,国货的口碑是非常可怕的。假货遍地不说,正品国货质量也相当堪忧。更有甚者,有时我们还能听到一些正品质量不如仿品的荒谬传奇。

因此2001年前后,由Samick代工的这批Epiphone电吉他,直到停产之后的很多年,依然在二手市场上受到极其狂热的追捧。

我买到的正是这批代工货中的其中一把。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我是在香港Yahoo的线上拍卖场里拍下它的。琴是二手琴。我是第二任主人。拍下它所花费的价格非常低廉,几乎只是新品价格的一半。卖家是第一任主人的妹妹。哥哥远赴英国读书,妹妹就把哥哥的吉他给卖了。可能因为卖的不是自己的东西吧,“崽卖爷田”,不心疼。

到我手里的时候这把琴出厂三年了,镀金的五金件儿棱角已经在岁月中磨砺得褪色,露出下面银色的金属底子。敛去锋芒,它反而变得温润起来,在灯下泛着柔光。这把琴设计之初是用来弹爵士的,声音醇厚带着岁月的痕迹,温润得和它的外观一样。

只是那时候的我,并不懂得欣赏。

这把琴最擅长的风格是爵士,我却用它来玩儿摇滚。2006年大学毕业,我把它带回北京。我组了个乐队。我背着它人生中第一次站上演出的舞台,第二次站上演出的舞台。

大四那年我交了个女朋友,北京人,也会弹点儿吉他。有时候我们抱着这把琴轮流弹,像是《挪威的森林》中的渡边与玲子。

不过回北京之后我们俩就分手了。

她提的分手,我挽回无效。

这个人性格倔强,想好了的事一定会做,做起来一定会做得不留任何余地。

但2007年我第一次登台演出,我在台下拥挤的人群中看到她。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来。

何必不忘。

组建乐队之后我过着白天上班晚上弹琴周末排练偶尔演出的双面人生,自己感到很满意。唯一的尴尬就是排练的时候这把琴总是遭到乐队队友们的嘲笑。它体积不小,琴体被设计成半空心,有两个尺寸可观的共鸣腔,琴身上开着f孔。我身材矮小瘦弱,一脸青涩,从外观上看我们俩的搭配就一句话:完全驾驭不了。

我们想成为一个充满青春活力的摇滚乐队,想要朝气蓬勃。我因为矮小所以胳膊短,因为胳膊短所以被迫把琴背得高。一背上这把琴,乐队队友们嘲笑我像保罗·麦卡尼,说我看起来老气横秋。

而且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没有一个人能理解这把琴的音色。我们想成为一个充满青春活力的摇滚乐队,想要朝气蓬勃。我们想摇滚起来不想要爵士,所以我们要干琴音色清脆、失真音色炸裂。

所以后来我就彻底转投了Fender的阵营。直到今天,我留在北京的所有吉他都是Fender牌的。

我刚回北京那几年和家人的矛盾也很剧烈,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大闹,家里整天鸡飞狗跳。我对我的生活状态感到满意,我爸妈却对我的生活状态感到不满意。我妈坚持认为玩儿摇滚的都是吸白面儿的,因此强烈反对。我爸认为我业余时间应该用来进修,应该锐意进取以便早日出人头地,应该多看CFA少玩儿摇滚,因此也强烈反对。可是要知道我已经离开北京离开父母在香港度过了四年本科时光,我的心智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而我爸妈对我的认知,以及处理我们之间关系的方式,却依然停留在我读中学的时代。

家庭矛盾发展到顶峰的结果就是,2008年我愤然从家里搬了出来,在市区自己租房子单住。我已经上班工作了,自己一个人生存下去总归也是可以的。

始料未及的是,我开始缺钱。因为除了生存之外我还要玩儿音乐。

玩儿音乐就得在设备上烧钱,烧得厉害。所以我开始缺钱,缺得厉害。每个月那点儿工资交完房租吃饱肚子之后,就剩不下什么了。但我还想买设备。于是我想到了卖琴。

我把这把琴挂在网上出售。我把广告发在了吉他中国论坛的二手板块,又贴了一个在我的blog上。我开了个公道的价格,知道它一定很好卖,毕竟它在二手市场上属于最难见到的昙花一现的稀货。果然,很快就有许多买家联系我。

但天下的二手买家仿佛都是同样的风格,所有人都试图跟我讲价。

我很恼火。货是好货,价钱也是好价钱。我不接刀。我虽然缺钱,脾气却也大得很。就这样,直到我遇见了这么一位新买家,也不讲价,提出想来我住处看看实物。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当场就能付钱拿走。这个痛快的风格我喜欢。

买家是个台湾人,半导体行业人士,在硬盘制造商希捷公司驻北京办事处工作。

这是我第一次卖琴,买家来看货的时候我很紧张。我生怕他嘴上说的好听,真到交易时又旁生枝节。

出于意料的是交易进行得极其顺利。我把琴从琴箱中拿出来插上电,试过之后交到买家手里,问他有没有什么问题?买家一个问题都没问,跟我闲聊了几句,交钱提货走人。

真是太爽快了。

顺利把琴出手,我用这笔钱交了房租买了新的设备。这把吉他离开了我的生活,从此停留在了电脑里的照片上。再后来我还买过很多把琴也卖过很多把琴,有的全新,有的二手。我学会了把价钱标得虚高,等着二手买家排队上来杀价。我继续过着白天上班晚上弹琴周末排练偶尔演出的双重生活。很多年。直到我的乐队解散。

时间同样也可以解决许多别的问题。在我离开家之后,我和我父母倒是出人意料地在这段时间里加深了对彼此的理解。也许是我体会到了独自生活的艰辛,也许是我父母也进行了深刻的反思,总之我们双方以这种谁都没想到的方式达成了和解。独居期间我收留了小区楼下的一只流浪狗,早晚一次必需的遛狗增添了我生活的负担,同时北京城区严格的限养政策和绿地面积严重的稀缺也深深困扰着我。以此为契机,在我父母的劝说下,我搬回了在郊区的我父母家。

我还发现了一件事儿:一个人终归可以忘记过去的爱,也可以忘记过去的恨,只要给他足够多的时间。何况一个新人总是忘掉一个旧人最好的方式。我交了个新女友。我那前女友在我心中,终于变成了一个路人。

再次见到我这位前女友是2009年我们一次大学同学聚会。很多我的本科同学毕业后留在了香港,几年之后拿到香港永久居留权,换了身份回归北京。回归北京之后,我们终于又碰面了。

同学们关系好,喜欢开玩笑,饭桌上把我和前女友的座位安排在了一起。气氛在同学们善意的哄笑声中变得有点小尴尬。我很坦然,她很局促。

突然她低头对我说,“你那把吉他在我这儿。”

我:???

她说,“你那把吉他在我这儿。”

我说,我操。

半天我说怎么可能,是被别人买走的呀,又被你给买到了?她说不是,是被她给买走的。

“你怎么知道我卖琴?”

“在你blog上看到的。”

“那个买家是我的同事。我让他替我出面去买的。是台湾人,不过根本不是什么希捷的。骗你的。也不弹吉他。都是假的。幸亏你没让他试琴,试了就得穿帮。在你家没多呆,也没多聊吧?是装不下去了。回来他说,要是再多说几句,他就要露馅儿了。”

我整场聚会精神恍惚,沉浸在震惊之中。

我问她这几年你给琴做过保养吗?她说没有。把我给心疼坏了。我说得了那我去你家拿一趟吧,保养完我再给你送回去。

谁能想到啊,我竟然又见到了这把琴。

我和我这位前女友也因此变回了似乎是同学加朋友的关系。我觉得我们的关系终于正常了。

又过了几年,我的一些新女友也变成了前女友。乐队解散,我也放下了吉他,但每隔半年我仍会去把这把琴拿过来做一套彻底的保养,再送回去。有时候一起抽根儿烟,聊两句闲话。

有一次她问还有没有可能。

我说我要出国了。

2012年离开北京前,我去给这把琴最后做了一次全套的保养。我给它换上了一套全新的elixir琴弦,用指板清洁剂给指板进行了深度的护理,用绒布喷上抛光清洁剂擦了一遍琴身。我用工具调整好琴颈弧度,调整好琴桥高度,上好弦油。我把它放回琴箱,盖上盖子,落上了锁。

希望你以后也替我这样对它。

这次大概是永别了。可我的心里竟然没有一点多余的情绪。

之后还有人打开过这个琴箱吗?还有人拨动过它的琴弦吗?还有人再把它背在身上吗?我有点好奇,但又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在那之后,又一个几年也已经过去了。

那几年里我曾经想过要不要把这把吉他买回来。又觉得毫无必要。买回来放在自己手里又能怎样?人生这件事总是这样,不抛下什么几乎就无法继续前行。我讨厌这一点,却又无可奈何。再说,就算我愿意买,我这位前女友也未必肯卖。她性格这么倔强,想好了的事一定会做,做起来又一定会做得不留一点余地。何必呢。

我又想,如果这是个对过去的纪念,放在谁的手里不是一样呢。

2013年的时候微博上开始走红一个ID叫回忆专用小马甲。因为我也喜欢狗,在他借着妞妞成为知名博主之前,很早我就开始关注他了。他那个ID,最早最早的时候其实也只是他一个记录回忆和自言自语的树洞。我记得那几年里他那句签名档说得可真好啊,愿无岁月可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