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稿件 | 华晨：生命周期与规划种群

由小变大、由少变多，是习以为常的生命现象，以量化的概念来描述生命过程仅是一个物理属性侧面。由小变大并不是没有限度，由少变多也不是简单的复制，一个成熟而强大的生命个体即会面临趋向消逝的过程，由繁衍产生的由少变多，鲜见后代的品性和相貌与其前辈毫无二致。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无法回避诞生与消逝，生命周期对于生命个体来说，既是无价的拥有也是严峻的接受。生命的存在可以发生前所未有的神奇和无以伦比的精彩，种群的存在则依靠生命个体诞生与消逝的周而复始。

种群的相似性与种群之中个体的差异性，体现了生命有别于非生命的特殊物理现象，人类与非人类可以明显区别，但人类自身却保留了可供差异化识别的个体脸部和指纹特征。人类具有的自主性和能动性，既使每个个体在不同的时间中处在不同的空间位置，也使每个个体拥有其特有的思想和思维方式。将物理属性的身体存在与其精神存在合二为一，构成了人类的生命属性。生命和生命周期之所以是如此的结果，即使科学研究仍在不断地予以揭秘，但导致该结果的原因势必是某种复杂的程序和精妙的算法。

年轻与年长的异同

生命周期以年龄来衡量生命过程的阶段和成熟度。在人类的生命周期中，由小变大的明显阶段是在婴儿至青年之间，身体机能尚未成熟的婴幼儿，其马斯洛[1]的低层次需求则不得不依赖他人帮助才得以满足。青年往往是最具备挑战人类体能极限的阶段，打破记录的运动员、冲锋陷阵的突击士兵、连续加班的工薪族等，多由青年人担任。形容青春的美好和珍贵也意味着这一阶段的短暂，虽然青春期之后的生命周期并非与美好无缘，但以身体挑战极限的可能性则日益渺茫。年长者具备了经历和体验完整生命周期的资格，比青春期更长的岁月使年长者能够见证生命的诞生、成长和成熟，体悟迎接新生儿的欣喜、激发育儿的耐心、磨练面对叛逆期的冷静、以及自我安抚从人声鼎沸到茕茕孑立的落寞。生命周期的铁面无情为每一年龄段规定了不容置辩的境遇，无论以往有过多少叱咤风云的伟绩，年长者最重要的生活质量仍会回到马斯洛的低层次需求。

年轻与年长在生命周期的意义上地位平等，希望孩子快快长大的期望，客观上也是在催促自己加速年龄进程。生命周期中的任一时段均是走向衰老的成长，植物在经历了种子发芽、坚强地破土而出成为幼苗、直至标志着成熟阶段的枝繁叶茂和开花结果，呈现出生命状态的勃勃生机。然而，开花结果的阶段，不仅是展现植物生命周期中最灿烂的状态，也是在为诞生新的生命预备种子。植物上寿命更短的叶子，成为枯叶后的叶落归根，并不是绝对意义上的消逝，而是转换为另一片新叶的养分。因此，年轻与年长是个体的生命周期阶段差异，而在种群中均是无尽的过程。

认知的代差

退役运动员进入高校学习，说明达到体能巅峰的年龄并不是其知识和智能也碰到了天花板，活到老学到老的含义，揭示了知识积累和思维能力发展可以纵贯人的整个生命周期。年长者会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忠言，告诫年轻人听从年长者基于经验教训的指导，而年轻人则无法以其经历为参照来证实年长者的所言。精神和思维层面的生命周期，体现出随年龄增长而经历积累增多、经历增多则知识结构就发生变化的特点。年长者以其经历积累为依据，会认为其为人处世的方式比其年轻时更为成熟；而年轻人却认为年长者所依据的经历并没有发生或不再发生，因此，年轻人通常会发现年长者因循守旧。

代沟的客观存在，既表达了个体从年轻至年长之间的发展变化，也说明了同时期的年轻群体与年长群体，各自依据的经历积累本来就是不同的。年长者觉得年轻人的无知和鲁莽，在另外一个场合中，可能会转化为创造性和激情；年轻人抱怨年长者的保守和固执，可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了规避风险的警示作用。代沟对于个体而言，时常被误认为对错问题，其实对于群体而言，代沟是一个迭代问题。理性过程因不同年龄段而产生不同的结果，不是因为理性过程存在不当，而是因为各个年龄段赖以参照的经历积累存在天壤之别。因此，处于战争期间的人们很少会对保护动物投入更多的关注；处于饥饿时期的人们则不在意一杯咖啡的品质和裱花。

种群中个体的诞生与消逝

因为代沟，所以进步。

生命周期意义中的个体，既是其生物体从诞生到消逝的过程，也是其精神体以代沟的方式参与种群精神体迭代的贡献者。小孩子不听话会引来家长们的担忧，初生牛犊不怕虎虽然勇气可嘉，但老虎会产生潜在的危险是年长者经历积累的结论。种群需要防范风险以保证全部个体的安全，牛犊葬身于虎口的经验来源于牛犊生命消逝的代价，警示牛犊们谨慎行事是种群智慧的财富，以此规避种群面临的风险。然而，惧怕与躲避却不是消除风险的仅有方式，在年长者原有的经验和智慧的基础上，发现和发展新的消除风险的方式，是年轻与年长之间持续此消彼长的种群精神体迭代进程。以勇气著称的年轻群体，承担着维护与优化种群生命周期的使命。

青年总是不安分守己，才能促进和促成原有规则的解体。如果青年群体仍钟情于珠算高手，计算机普及的萌芽就会姗姗来迟；如果他们听信于鸡汤文而勇于早睡早起，城市夜经济的驱动就会疲软无力；如果他们忧虑于夸大的游戏危害，电竞运动的奖牌就会失之交臂。人类社会在一个时期内的主流思想和思维方式，未必能够反映出当时青年们的意愿及其依据的理由，但青年们拥有的时间资本优势，可以使其等待原有主流的消逝和其代表的潜在主流登台。当年长一代崇拜的各类明星，也因足够年长而先后谢幕之际，年轻一代推举的各类网红，就开启了巡演之旅。

美好与丑恶都是经历的内容

有利于青年发展的氛围和制度，对于保持社会活力、促进思想创新、以及维护人类社群生命周期的正常与平衡，均具有积极意义。随着人类社会文明生命周期长期迭代的进程，原本“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含义已时过境迁，人类能够凌驾于老虎的能力，已将老虎对人类产生危险的可能性降至极低。一切变得更加安全，一切变得更加美好。每当新年之际人们相互祝愿之时，来年更加美好是祝愿者通常的愿望之心和相信之意。然而，当回首往事时，却总能列举出不少不尽人意、命途多舛、或者悔恨交加的经历。一帆风顺的人生往往是家长寄予孩子的主观愿望，而家长也清楚，历来受到保护的妈宝遭遇困难和挫折的日子也将日益逼近。

所有语言中的形容词均是对比的结果。生命周期中的美好必然是全部经历的比选之感，如果对丑恶毫无概念和体会，就无法对美好产生愉悦；如果不目睹或听闻虚伪和残暴，就难以理解人渣确有其人；如果不受到欺骗和抢夺，就会以为人人都会实话实说且彬彬有礼。生命周期中的美好为人生带来幸福感，而所有与美好相反的经历，才能使反义词的成立具有实际参照的依据。因此，未来更美好并不是一个确切的判断，未来与过去一样存在着美好与丑恶，才是生命周期的原貌。

规划种群中个体的诞生与消逝 

让未来更美好，是规划种群生命周期的意义所在。由小变大、由少变多，也是其持续演化和思维认知迭代的生命现象。规划的某一思想、理念、方法等存在着生命周期，表明其诞生具有历史背景驱动力、其强盛依靠广泛认可度和接受度、以及其衰弱归结于失效和过时。城市规划中盛行过几何形广场、放射形路网和古典建筑立面造型的唯美主义思想，但城市问题远不止只是形象问题，因此，功能主义者便能以充分的理由将唯美主义者挤下舞台；战后工业区的高耸烟囱，曾经被视为废墟上的空间再生和城市经济文明的象征，但有钱之后反而去医院多了，人们对城市污染问题的敏感性增强，因此，环保主义者自然会对大烟囱嗤之以鼻；开发区曾经是我国城市化驱动的重要引擎，但土地资源的排他性，导致非建设用地面积临近了警戒线，因此，存量规划就不得不走到前台。

不断有新的参与者带来新的思想以应对新的问题，使规划的前台总有新晋明星，虽然每个明星的生命周期有限，但规划种群中诞生与消逝的过程特征始终保持绵绵不息。当前的明星迭代了过去的明星，并不意味着从前台退下的过气者必须背负一个负面名声，所有学科历史的厚重性，均会珍视其生命周期中先行者的创见和铺路者的担当。规划种群的生生不息，不单是当下对其仍存在生长性的需求，也显现着其被迭代的事物仍有养分和遗产的价值。以唯美主义思想规划和设计的城市，仍会吸引观光者慕名而来；工业时代的效率意识，仍然是城市交通和通讯体系的原则导向；物质主义催化了短缺经济的及早终结，使人们才有条件与资格对生活的舒适度津津乐道。迭代必然会对过去的东西进行改变，而生命周期意义上的迭代，既是对过去的取代，也是对过去的继承。

真诚是规划种群永不改变的初心

向往美好是规划种群生而俱来的基因，其生命周期中的种种悉心竭力，均是致力于改善现状以使未来变得更好。然而，百利无害的事物和情形在规划中并不存在，一枚硬币有两面的客观现实，促使规划培育了不走极端的品性和维护平衡的才智。受益于工业革命的城市化，开启了集中提高了效率、标准化促进了量产的物质主义时代，规划以雅典宪章[2]的应对方式，推动了现代城市的快速成长，同时，也孜孜不倦地化解人口集中加剧的公共卫生危机、防范资本效率对文化遗产和地方个性的侵害、以及坚持未雨绸缪为不确定性预留机会。规划很难获得众口一词的赞赏，更鲜有独揽功劳的荣耀，能够解决问题是本分，不能解决问题则会归结为失职。

规划种群历尽挫折仍前行不止、遭遇误解仍不卑不亢、获得赞誉仍谋划明天，体现了其以真诚面对需求、以责任应对变化的生存和发展适应力。规划种群的生命周期与其它生命种群的过程一样真实。以真诚去想出办法才能真正地解决问题；以真诚去沟通对方才能建立持久的相互信任；以真诚去对待自然资源和空间环境才能收获友善和美好的回馈；以真诚去展望未来才能保障健康而持续的生命周期。

每当上学和放学之际，很多学校门口都有家长等待着接送孩子。孩子相信家长一定会在那里，因为相信家长的真诚；家长一定会出现在那里，因为家长具有真诚。真诚产生的行为不依靠考核来督促，也不需要留痕来证明。如果一个时代和社会需要的东西成为了稀缺，就是这个东西产生价值的机会。真诚，在规划种群中，还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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