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有这样一位女子,刘心武先生称她是贾府中难得的清醒者,尽管只是一位地位卑微的丫鬟,但是在曹公笔下是一个有主意、有机智,好强、好胜、有志向、有野心,有作为的女孩子。
她就是贾宝玉的丫鬟——小红,这样一个在大观园中卑微到不起眼的女子,凭借自己的努力,追求幸福,从而改变自己的人生命运。
在逆境中不坐以待毙,世界就该属于这样的人。小红的生活,其实就是现代版本的“杜拉拉升职记”,诸位且看她如何在大观园中玩转职场,逆袭人生。
—— 十点君
大概每个有点志向的人都要经历一段特别苦闷的时期。红楼梦第二十六回,小红满心郁闷地拉开抽屉找描花样子的笔,却发现根根都是秃的,仿佛是在映照她那一时期的境遇:处处受挫,处处碰壁。
年龄不小了,已经十七岁,在怡红院里,还干着最底层的活儿,大丫环们谁都可以随便指派她。好事都是别人的,遇到打赏,这个也有那个也有,就是没她的,样样不比人差,却愣是被边缘化了。
这还不算,动不动就挨修理:在书里一共才出场三四个回目,被人找茬欺负的戏就两场,她是有多不招人待见。
心灰意冷间,她说出了自暴自弃的话:还不如早些死了干净!
她不得志是有原因的。
首先,她原本就不是人家圈子里的人。她来怡红院当差在先,宝玉后来才点了这一处居住,乌泱乌泱一大帮人涌进来,她这原住民反而成了外人。历来体制合并的一开始,都会有小团体划分,她属于非主流。
但是,比小红来得还晚的芳官却被主流群体很好地接纳了,芳官学戏出身,早通人事,长得也不赖,袭人却主动给芳官机会叫她给宝玉吹汤。
这是为何?袭人当时是这样说的:“你也学着伏侍,别一味呆憨呆睡。”这句话表明袭人知道芳官是个不长心的人,不具备多少危险性,可以信任才加以引荐。
而小红,本是大管家林之孝的女儿,“因她原有三分容貌,心内着实想向上攀高,每每的要在宝玉面前显弄显弄”,是个有上进心、不安于现状的女孩。
只是宝玉身边那一干人,都是伶牙俐爪的,哪里插的下手去?秋纹、碧痕、晴雯一帮人们,将宝玉围得密不透风,根本不给她任何接近宝玉的机会。一年多了,她连宝玉的边儿都沾不上。
还处处被压制、排挤,就因为瞅机会给宝玉倒了一杯茶,被秋纹兜脸啐了一口,受了一顿恶话,让她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她们排斥小红,原是因为她过早地暴露出了不安分,引起了她们的警惕与反感,才同仇敌忾地予以防范压制。 这事主观上讲也怪小红自己,她太心急,不懂得掩饰野心,被当做了重点盯防对象。
她们人多势众,她形只影单,自然落下风挨欺负。偶尔的反抗显得那么无力,即使有理也不敢大力分辩,活脱脱成了怡红院里的弱势人群。
尽管如此,小红可不是弱者。
看人一向精准的宝钗,听到她和贾芸私相传授手帕的秘密时,竟选择了退避三舍,理由是:“她素昔眼空心大,是个头等刁钻古怪东西,今儿我听了她的短儿,一时人急造反,狗急跳墙,不但生事,而且我还没趣。”
情急之下“金蝉脱壳”嫁祸于黛玉。连宝姑娘都要忌惮三分,可见小红“绝非善类”。
她与宝玉只有一次正面接触,就是倒了一杯茶而已,短到需要用秒来计算。可是她愣是硬生生达到了好几个目的。
第一、给宝玉留下了深刻印象。做事乖巧伶俐、说话简便俏丽,以至于第二天宝玉都起了要点名让她来服侍的念头。
第二、借机告了她的对手们一个小小的刁状。当宝玉问“你也是这屋里的人,我却怎么不认识”时,她用“冷笑”宣泄自己的不满,这样回答:“从来我又不端茶递水,拿东拿西的,眼见的事一点儿不作,那里认得呢。”
暗示自己被人封杀。宝玉哪里懂得女人之间的复杂,傻乎乎追问:“你为什么不作那眼见的事?”她回答得意味深长:“这话我也难说。”她什么也没说,但是比说了还厉害,实在是宝玉太笨了听不出来。
有晴雯的能干,却比晴雯有心计;有袭人的细心,却比袭人干练。一旦给她点机会,假以时日必不可小觑,是个厉害角色。
第三、她替贾芸回了话。三言两语,就把贾芸来过两次的事交割清楚了,还展现了自己的决断力:“我想二爷也不得空儿,便叫焙茗回他,叫他今日早起来。”
也难怪后面回来的秋纹那样跳脚大骂,其实是发自内心的惊惧:“一里一里的,这不上来了。”秋纹真正要说的是:防不胜防,该如何是好?
想要防范那些既有才能又有韧劲儿的人,往往是徒劳,因为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东边不亮西边亮,只要他们不放弃,迟早有机会出头。
小红就等来了这个机会。
第二十七回,凤姐站在山坡上遥遥地一招手,小红就“弃了众人”跑了过来,反应迅速,比别人占了先机,想来没有人阻拦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她说话十分得体,让凤姐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觉得她形象气质俱佳,印象分很高。
当凤姐对她的能力表示怀疑时,她坦然笑道:“奶奶有什么话,只管吩咐我说去。若说的不齐全,误了奶奶的事,只凭奶奶责罚就是了。”又自信又有担当,让凤姐刮目相看。
果然,她把这趟差事完成得十分迅捷漂亮。她来回话时,凤姐临时加试了她一道复述题,她像说单口相声一样,把四五家子奶奶们之间的事儿交代的头头是道。
从企业管理理念上讲,上下级之间个性的匹配十分重要。凤姐是个急性子的人,最受不了她手底下那几个丫头老婆的就是“一句话拉长了做两三截儿,咬文咬字,拿着腔儿,哼哼唧唧的,急得我冒火-----”
雷厉风行的上司,最需要的就是这种头脑清楚、办事利落、说话简洁的下属,小红的行事特点完全符合凤姐对理想下属的要求。
凤姐看出这女孩子是个可造之材,动了要重用她的心:“你明儿服侍我去罢。我认你做女儿,我一调理,你就出息了。”
小红先是笑,让凤姐误以为是笑她年轻不配当妈,然后乖巧伶俐地说:“奶奶认错了辈数,我妈才是您的女儿。”
马屁拍得迂回巧妙,充满了起伏感,并借机交代了自己的背景——原是林之孝之女,让凤姐在感情上愈近了一步。
凤姐开始问她个人的意愿,她答的十分精妙:“愿意不愿意,我们也不敢说。只是跟着奶奶,我们也学些眉高眼低,出入上下的。”
这个女孩子,见识真是不一般,她看到的,是凤姐这个平台所能提供的素质历练,眼光可谓长远。
至此,她跳槽基本上就是板上钉钉了。此前,晴雯还说风凉话挖苦她“爬高枝”,“有本事从今儿出了这园子。长长远远的在高枝儿上才算得。”小红此刻真应该回去对晴雯说:“借姐姐吉言,从此果真离了这园子了。”
“树挪死,人挪活”,小红的职场生涯来了个拐点,从此咸鱼大翻身,找到了能发挥自己才能的岗位。原以为在怡红院永无出头之日,竟靠着一件小差事推开了自己人生的大门,走进另一个崭新的天地。
小红在情场的表现也可圈可点。
她遇到了来巴结宝玉的贾府宗族子弟贾芸,第一次见面,当她听说贾芸是本家爷们时,她就敢“下死眼”,“盯了两眼”,这种大胆举动可不是一般女孩子能做出来的。
跟贾芸说话,外冷内热,面上冷笑,实际话语里全是善意的点拨和体恤,叫他别在此傻等,让刚在舅舅“不是人”那儿尝够了世态炎凉的贾芸心头一暖。
话剧《柔软》中有一句台词:“这世界从来不缺乏爱与性,缺的是了解。”她了解他的辛酸与尴尬、方向及所求,因为在本质上他们就是一类人,目的明确,特别知道自己要什么,都有改变自己命运的迫切热望。
三言两语间,双方的磁场便吸引对接上了,属志同道合式的一见钟情。
自此,他便属意于她,而她竟然也做了有关他的梦,在梦里,他叫的是她的闺名:“红玉”。再见面二人便开始眉目传情。
冥冥中仿佛也有天意,他正好捡到了她丢了的手帕——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贾芸让坠儿还给小红的那块帕子,根本不是小红丢掉的那一块,而是他自己的,这是在投石问路。
而当坠儿让小红确认是不是那块手帕时,小红竟然一口咬定说是,并正式地还了贾芸一块,算作定情信物。
一来一往,很有默契,感情推进速度惊人,效率之高令人瞠目。宝玉也曾经送给黛玉几块旧帕子,黛玉还要想一想才能明白宝玉的用心,和红芸一比,他们的胆量、悟性就逊色多了。
在职场上,凤姐和小红算是将遇良才;而在情场上,贾芸和小红却是真正的棋逢对手。不出意外的话,小红未来将成为正式的芸二奶奶,虽不大富大贵,却也是安安稳稳,以贾家宗族妇人的身份,有事没事来贾府里走动走动。
而那些曾经不遗余力打压她的人们,除了袭人挣到了月银二两,其她人,死的死,走的走,剩下的,无非就是被指给哪个小厮,怡红院里一派凋零。
小红当年和佳蕙说的气话成了真:“俗语说得好,‘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谁守谁一辈子呢?不过三年五载,各人干各人的去了。那时谁还管谁呢?”
选择很重要。看来,无论是职场还是情场,不跟风不盲从,有自己的主见和头脑,挤不进的圈子不硬挤,得不到的不强求,适时改变方向,选择适合自己的才最好。
把握更重要。小红身上最可贵的品质就是特别善于主动出击,聪敏、积极,该出手时就出手,事业上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表现自己的机会,感情上也不错过任何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天道酬勤,她终于刷新了自己的命运。
曹雪芹心怀悲悯和欣赏,一路成全了小红的“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大概就是想借此传递出这样一种正能量:生存从来都是勇敢者的游戏,“山不过来我过去”(古兰经语),在逆境中从不坐以待毙,世界就该属于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