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对女人总是带有某种玄之又玄的“偏见”,她们一旦戴上“奇女子”的王冠,那这一生便注定颠沛流离。如蔡文姬、李清照、张爱玲、伍尔夫,从古至今比比皆是。
今天介绍一位时尚界的“奇女子”:从任人践踏的灰姑娘,到全法国最富有的女王。
1893年深冬,奥巴兹济贫院。
年老枯瘦的修女,牵着我,穿过阴冷的走廊,青苔昏昏欲睡。
父亲头也不回地走了,像甩掉一个包袱。
我六岁,丧母,被父亲丢进济贫院。
缝纫机吱吱呀呀,摇满整个童年。
没有玩伴,没有童趣,只有贫穷。
多年以后,我成为法国最富有的女人,把名字刻在历史深处,活成了一个传奇。
可我依然无法面对,生命早期惨淡的记忆。
贫穷带来的,不仅是食不果腹,更是无尽的屈辱。
屈辱,比苦难深重。
不曾经历潦倒的人,不会懂那种近乎本能的,对生存的惶恐和绝望;更不会懂,为了挣脱泥沼,人能有多狠决。
绝地逢生,是因为退无可退。
生的渴望、钱的渴望、名的渴望,使我成为我。
你一定听说过我的名字,我是可可香奈儿。
白天,在裁缝店里做女工,夜晚在酒吧唱歌。
严肃刻板的裁缝刀,妖艳放浪的曲调,拼接成我断裂的生活,像枷锁。
我隐约觉得,自己是能做成某些事情的人。
和所有天赋异禀的人一样,偏执,笃定,而清醒。
想要什么,想成为谁,对一个女人而言,越早想明白,越好。
我知道,自己不属于眼前的苟且。
逼仄的裁缝铺,声色犬马的酒吧,盛不下我的野心。
为了跻身更高的阶层,第一步,是攀上一个男人。
巴尚先生,是不错的人选。
我声音动人,风姿绰约,一曲《可可去哪里》,把酒吧里那帮粗野军官,迷得七荤八素。
其中,有位沉默的军官,留两撇胡子,目光像一条出水的鱼,滑溜溜地黏在我腰上。
他大约嗅到了猎物的气息。
我也是。
不久,我住进他的城堡。
很难说,是谁捕获了谁。
我本就不是信仰爱情的小姑娘,我是他的玩物,他是我的手段。
各取所需。
自此,我不再是小裁缝,也不是搔首弄姿的歌女。
我的身份,是巴尚先生的情人。
巴尚腰缠万贯,情妇如过江之鲫,难以胜数。
与她们不同的是,我只把他当成起点,而非终点。
他的情意、财富、名分,我皆不要。
我要的,是依凭他,进入另一个圈子。
站在更高处,被全世界看到。
来路无可眷恋,值得期待的只有远方。
巴黎,等我。
在巴尚的城堡里,我学会骑马、探戈、品酒,在富人晚宴上频频露面。
彼时,女人的衣帽,繁琐、笨重、束缚,像扑棱着翅膀的鸽子,挺胸凸臀,却以此为美,以此为贵。
丰乳肥臀,是讨好男人的视觉和审美,却不为自己舒服。
女人想解放,首先要做的,便是不再讨好男人。
我剪短发,穿裤装,学着男人的模样跨上马背,人称“标新立异的可可”。
我发高烧,昏昏沉沉,卧床三天。
家里来了客人,巴尚执意让我起身,陪酒、陪笑。
酒过三巡,还让我唱《可可去哪里》。
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个贪图荣华的小姑娘,没有情感,没有尊严。
既买下我的青春,就理所当然地把我当宠物、当奴仆。
依靠男人上位,纵衣食无忧,却仍是上流社会的小丑,供人玩乐而已。
我心里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烟。
在那里,我的才华与价值,是被低估的。
明珠暗投。
我伺机逃离。
依凭巴尚这块垫脚石,已得偿所愿。
如今,可可要飞走了。
遇见卡柏的时候,落桐满巴黎。
那是一场寻常的酒会。
我穿长裙,腰身位置松了两公分,没那么窒息。戴一顶简简单单的帽子,只插一根羽毛。
女人们诧异地窃窃私语,“一副穷人的打扮。”
可眼眸里,却分明闪着歆慕和渴望。
大约她们也想如我这般,坦率,自由,而简约。
只是无奈,背负“贵族”的烙印,画地为牢。
由始至终,我都是最看得清时尚圈的人。
因为出身和际遇,待富人圈,我永远持有旁观者清的疏离。
深谙名利场的浮华与残酷,所以有种活在当下的洒脱与劲道。
我不创造时尚,我即时尚。
“你很优雅。”
低沉的男声,落在我耳畔。
我转头,望见一双深蓝色的眼眸。
像一汪沼泽,供我此后六十年,一边怀念,一边深陷。
“从来没有人,用‘优雅’这个词形容我。”
“那是因为他们不懂你。”
我的眼角微微湿润。
生活在贫穷、冷眼、蹂躏的井底太久,心已破了洞,漏风漏雨,结满青苔。
倏然透进一线阳光,竟久久不适。
那是我离爱情最近的一次。
卡柏带我离开城堡那天,巴尚不甘心地说:“可可,我娶你。”
我头也不回,走了。
既是逢场作戏,何必假意深情?
巴尚只是想留住我,继续做他召之即来的玩偶。
我的野心,他不懂,也受不起。
可可香奈儿,是法国唯一一座尚未熄灭的火山。
卡柏是一个温柔而深情的男人。
倾听我天马行空的想象,欣赏我喷薄如泉的灵感,成全我锋芒毕露的梦想。
在他身边,我拥有全世界。
除了婚姻,他能给我一切。
在巴黎,卡柏为我开了一间帽子店,后来又开女装店。
我设计的衣裳,彻底解放女性的身体,不束腰,不塑形,裙子缩短到膝盖。
世间最美,是顺其自然。
在我身处的年代,文学艺术蓬勃向荣,服装却维持上世纪,甚至更早的状态,止步不前。
不论贫富贵贱、幸与不幸,衣裳是你给这个世间,最直接的呈现。
衣着寒酸,旁人只记得那件衣服;打扮精致,人们才观照衣服里有趣的灵魂。
而二十世纪初的法国女性更为可悲。
对自由、解放、独立的渴念空前,却被紧紧裹在巨大而无声的压抑中,尤其是那一身“鸽子装”。
站在时代的十字路口,我一眼望到了重生。
可可香奈儿,一个门外汉,设计的服装,掀起了一场革命,使之作为艺术,真正迈入二十世纪。
凭什么?
凭我懂得如何诠释所处的时代。
生活不曾取悦于我,所以我创造了它。
若没有卡柏,我不会拥有这一切。
在孤儿院长大,做过歌女,当过情妇。
我的过去是一副残局,不堪,而不齿。
卡柏从未嫌恶,只说,过往不念。
在我一文不名的时辰,他牵起我的手,对我说:
“可可,你会是这个时代最出色的设计师,你的名字一定会被历史记得。”
卡柏,我的伯乐,我的情人,我的远方,我的退路。
“我一向不相信,我这样的人,能交到好运。大约花光了前半生所有的运气,我才遇见你。”我对卡柏说。
人们说,我的舌头是一把锋利的剪刀,尖刻而凉薄。
我只对你说情话。
卡柏望着我,眼眸蓝成一片海,眼角的细纹里,笑意晕成涟漪。
他说:“生生不弃。”
那年冬天奇冷。
风雪连日,人们都窝在家里,衣帽店生意难做。
卡柏在老家,陪妻女。
我给他写信,“时日艰难,无计可施。”
他回信:“想你,可可。我会陪你过圣诞,等我。”
我像少女一样雀跃不已,只等圣诞日门铃响起。
“叮咚!”
我冲向门边,又跑回来,站在镜前整理好头发,才打开门。
“亲爱的,你回来了!”我的声音像知更鸟,像枝头的葡萄,喜悦破壳而出。
“夫人,这是卡柏先生的遗物,请您节哀。”
门外,不是我朝思暮想的情郎。
我等来的,是卡柏溘逝的噩耗。
风狂雪厚,不宜出行。他为了赶在圣诞节见我,乘坐的马车一路快马加鞭,发生车祸,车毁人亡。
世上最懂我的人,走了。
人人都可以爱我,懂得,却是可遇不可求的缘。
你走之后,我的孤独,是一汪深海。
执手十年,他陪伴我、呵护我、资助我,用长久的爱意,稀释我内心的坚冰。
其实我早就知道,像我这般的人,不配拥有如此好运。
我的爱情,灵魂,温柔,皆随他入土。
人,我是不信的。爱,我也不信了。
我信的,只有奔跑和远方。
卡柏离世后,我设计了一款小黑裙,举世惊艳。
人们惊叹黑色的优雅与丰盛,仿若锁着无尽的风尘,哀伤,与故事。
我让全世的女人,都为你哀悼。
我一生未婚。
有过许多追求者,情人亦多如牛毛。
我眷恋男人而追求自由,走马灯似的更换男友,他们是猎物,是需求,是机遇。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世人说我风流成性,水性杨花,不愿被一纸婚书束缚。
他们错了。
太多新鲜的、漂亮的、高贵的男人,可以躺在我身旁,
却再无一人,配得起与我手挽手,步入教堂。
我这一生,从未穿过婚纱,
因为世间没有任何人的名字,足以与可可香奈儿相配。
除了卡柏。
斯人已逝。
生为女人,我二十岁野,三十岁艳,四十岁华,
在这场余生里,令人无法抗拒。
我曾兜售美丽,卖弄风情,为了跻身更高的圈子。
时光愈老,人愈通透。
直到年逾花甲,我才开悟:
优雅,从不源于风情和诱惑,而是源于拒绝。
凡高贵者,皆淡漠。
从容,混了一点拒绝,不屈,和格格不入,才是美的极致。
作为女性,受无数人倾慕,只是本能和肤浅。
学会拒绝,才是真正由内而外的优雅与高贵。
可惜太多女孩子,在年轻时参不透,舍本逐末。
我亦然。
于是,我七十岁高龄,重返法国,东山再起。
我的设计新作,多了某种“拒绝”的味道,浸着淡淡的薄寒。
甫一面世,轰动巴黎,俘获一众少女心。
我曾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女。
我这一生,从任人践踏的灰姑娘,成为全法国最富有的女王。
欲望是向上的车轮,孤独是保持自我的前提,至于思想,从来都是人际交往的硬通货。
对于事业,我从未懈怠分毫,甚至厌恶休息日,
因为懒惰是一切罪恶的根源。
对于流言,我素来不屑一顾。
因与纳粹军官相恋,好事者诬我,参与谋害犹太人。
其实我清楚,不过是嫉妒心而已。
人们最不愿看到的,便是底层人的崛起。
因为我的皇冠,照见了他们的平庸与蹉跎。
临终,我让仆人为我换上婚纱。
“请将卡柏的相片,放入我的棺椁。
并在我的墓碑上,雕刻五只狮子的头颅。”
我要让世人永远铭记,可可香奈儿的锋利、高傲与传奇。
时尚易逝,风格永存。
*作者介绍:李梦霁,美读签约作者,90后,背包客,作家,模特,公益人,香港中文大学硕士,2016年度中国影响力作家,已出版畅销书《一生欠安》,微博@李梦霁,公众号:李梦霁(limengji0628),来源:美读(ID:meidubo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