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大道”，却做着“小盗”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具有一种强烈的精神分裂症倾向：明明是一个深情款款的人，却要在《冬吴同学会》里面放浪形骸；明明是一个放浪形骸的人，却要在《梁注庄子》里面深情款款。
其实，很多人活得都很分裂，比如，为应对限购政策而纠结买房子时应该离婚还是复婚；为孩子的学习成绩而焦虑得睡不着觉，为朋友圈里其他父母炫耀自己孩子的“特异功能”——骑马、击剑、绘画等特长而思考究竟应该选择什么样的辅导机构……
为什么我们不能够像庄子一样逍遥物外？答案很简单——我们的心里面被迫装着一个“大道”，却在世间做着一个“小盗”。前面的大道，是道统的道，后面的盗，是偷盗的盗。说得好听一点儿的话，我们无非在世间借大家的资源用一用，但这不也是一种“盗”吗？
我们人生的悲剧
庄子常常活在“其大无外，其小无内”的状态里，瞬间膨胀、瞬间逼仄——被逼在狭窄的地方。比如，下面他讲到的“相濡以沫”的故事。
一次天大旱，河水干涸了，江断流。无论大鱼小鱼还是公鱼母鱼，全都挤在只剩下一汪水的滩头里，它们被迫鳃靠着鳃、口对着口，我吐一口口水给你润一润喉，你再来吻一下我的唾沫。在这样严峻的环境中，鱼儿互相借着一点点口水来生存。“大难临头成好友，死前结婚成佳偶”，这真是一种极具况味的深情厚谊。
试想一下，在最后的悲壮时刻，我们手牵着手，让生命充满如此绚烂的壮烈感。但是，这种悲剧的美，哪有本来我们在大江大海里面根本不知道对方，根本不鸟对方的那种自由来得好呢！在开阔的世界里，你不需要顾忌我，我也不需要顾忌你。我们天水隔一方，永远不碰头，这就叫“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小的时候，我看过这个故事，大概也知道讲的是什么意思。但直到最近，我才越来越感受到庄子的伟大之处，他用一个这么简短的故事指出，我们每个人在心智模式里面如此趋同，被社会的共同价值观绑架在一个很小的范畴里面，从而导致你争我夺的悲剧。
也许我们会幻想，在这个社会里，每个人的心灵能够处在巨大的江湖似的时空体系里，没有被共同价值观绑定在小小的利益里面。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过去几年，大部分人都希望拥有一套七十年之后不知道产权属不属于自己的房子，这就是共同价值观，这就是那一汪水。
一个人成为优秀的小学毕业生，成为优秀的中学毕业生，成为优秀的大学毕业生，成为优秀的海外留学生，然后找到优秀的配偶再生出优秀的小学毕业生，他再成为优秀的中学毕业生……
运气好的话，这个人还能看到如此优秀的第三代。所谓成功人士，也就是这样吧。自己成为优秀的毕业生之后，看到自己的孩子成为优秀毕业生，再看到自己的孙辈成为优秀毕业生。如是这般，这就是那一汪水。
不仅如此，那一汪水还被细分成很多汪水。比如，在优秀这件事情上，一些女青年想要遇到这样的男青年——“潘驴邓小闲”（像潘安一样美感，驴大哥一样性感，钱多得跟汉代大富翁邓通似的，还要小心翼翼地呵护女人，对她们体贴有加，有较多的时间陪着女人的男人）。如此，就是更小的一汪水。
我发现，以上这些事情就是我们人生的悲剧，因为我们在无法辨别这些事情之前，已经被设定为自己只能活在那一汪水里面。
然而，庄子说并不是这样的。在很久很久以前，人们、鱼们、“人鱼们”都活在广阔的江湖里。那个时候，彼此之间不需要相互挤在狭小的空间里面，不用在螺狮壳里面创造伟大的爱情或悲剧。
于是，问题随之而来。有人就会反驳我：即使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知道自己不应该被房子绑架，房子是用来住的而不是用来炒的；我知道钱多了没有用，反正也是给别人花；我知道老婆脾气糟糕，但一想到还有比她脾气更糟糕的人，我就舒服多了；我知道孩子被同学以及同学妈妈的做派捆绑之后，成为马术、跆拳道、作文等辅导机构里面的常客……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悲剧。就算知道这些就是那一汪水，我又能怎么办呢？
我只能说，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问题。如果我告诉你我也跟你一样，你会不会觉得舒服一点儿？其实，大家的悲剧都是一样的。就连我所看到的超然物外的人，他们只是在不同的层面上被迫“相濡以沫”。当你知道这就是无法跳脱出来的生活时，你会怎么办？
如何得到“相忘于江湖”的自由
我认为，只有以下三种心态来面对人生的难题。
第一种心态：即使自己已经深陷“相濡以沫”的状态，由于和别人是一样的，所以没必要有太多抱怨。
第二种心态：一些人由于种种原因，没有结婚或者离了婚。那么，他们应该心生一丝窃喜。如果真的觉得单身状态是江河湖海里面美妙的自由的话，就不会对自己没有结婚或者离了婚而心生怨恨。
心念一转，世界便转。为什么不能将发泄愤恨、妒忌、等待、不知所措等情绪的时间用来做抬头看天、深深地呼吸、与喜欢的人约会这些自由的事情呢？
有一天，我上大学时一个宿舍的同学们聚会。席间，一位已婚同学以一种深长悠缓的方式羡慕一位离了婚的同学（当然，我在此声明这不是我所提倡的价值观，而是他是这样想的），因为我能够看到他眼中流露出来的无比羡慕的目光和嘴角洋溢的欢快。而一个没有结过婚的同学，由于没有婚姻生活的影响，他可以花很长时间做论文，还去香港某大学做了客座教授。
试想一下，若是他被婚姻生活绑架的话，估计很难达到这样的成就。所以，如果你由于种种原因不能过上正常人所谓的那种“一洼水里面的幸福”的时候，《庄子》就给了你一剂良药——让你知道单身也是一件幸运的事情，起码没有想象中那么悲惨。
第三种心态：想象一下，你有多长时间没有与人交换过口水？看到这里，也许有人会不禁哭出来，也许有人会觉得交换口水这件事情很让人恶心。那为什么许多人都认为法式湿吻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呢？这让我想起早年在百度的时候，经常会看人们在网上问什么问题。我发现，一个排名靠前的问题竟然是“如何接吻”。
实际上，“吻”这个字想起就很美，燕子的口水混合而成的东西叫“燕窝”；而人的口水混合而成的东西里面，说不定胶原蛋白含量更高呢。试想，如果两个人交换过口水，那是一种怎样的海誓山盟啊。不过，读过《庄子》的人会告诉你，哪怕可以这样相濡以沫，我仍然在内心里面永远有一个相忘于江湖的梦想。
如果你已经过上这种“相濡以沫”的生活，如何得到“相忘于江湖”的自由？我认为只有一个方法，就是闭上眼睛做深长匀缓的呼吸，然后独自进入梦乡，至少在那里你是自由的。
我劝大家现在还是好好享受自由做梦的人生吧。或许一二十年之后，梦的上传和下载技术就会出现。到那个时候，你在梦里面做的小坏事也会被记录在案，并成为积分体系的一部分。所谓权利，就是有人可以打开你的梦的“博客”，看看你都做了什么样的梦。
一想到人类的未来会是这样，你会不会产生一种终极的期望或者终极的绝望？不过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切生机都来自深深的绝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