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讯文化:你在越南出生,在美国长大。你第一次意识到身份认同问题,是在什么时候?
阮清越: 在很小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我甚至在自己父母家都感到不适应和无所适从。他们对我有些期待,认为我是越南人,但我无法满足这种期待。在父母的家之外,我也不能融入美国社会。上大学后,我才明白我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我是越裔美国人,是在美国生活的亚裔。我去了解亚洲人到美国的移民史,去了解越战历史,通过这些学习,我终于能说清楚自己的来龙去脉。
在美国生活了这么久,我的英语非常流利。我也适应了美国社会,对美国有种归属感。但同时我也很清楚,我不属于美国社会的任何部分。我生活的地方文化很多元,我不觉得有任何恐惧,但即使这样,我也能感觉到自己的特别,比如在开教学会议时,在一些文学聚会时,经常只有我不是白人。我依然感觉到某种排外,甚至觉得在大城市之外,在走出美国文学界之后,会有大量美国人认为我不是美国人。这让我感到,即使我对美国有归属感,美国并没有完全接受我。
腾讯文化:对于少数族裔作家来说,这种特殊的身份是不是一种苦涩的幸运?
阮清越: 对于少数族裔,对于来自曾被殖民国家的人而言,过去的历史和文化都是苦涩的幸运。战争、殖民……我们无法改变那些塑造我们的历史,即使我们知道它们不应该发生。但也正是这些不公正的苦涩历史塑造了现在的我们。
想到越战,想到那么多伤亡,我感到的更多的是苦涩,但因越战成为难民的经历促使我成为作家,并能以一种独特的视角审视过去和现在。如果没有这样的经历,我写不出《同情者》和《不朽》。因此,我感谢这段历史,也会带着批判的眼光看待它。
腾讯文化:写一本不那么脸谱化的有关少数族裔生活的书,容易吗?
阮清越:对任何少数族裔的作家而言,写这样的作品都不容易,对欧洲的少数族裔作家也是如此,因为人们对他们的作品有种千篇一律的期待。这些占据主流的期待也弥漫于整个出版界。作为少数族裔作家,假如你写的作品不能符合这种脸谱化的期待,出版就会变得很难。
我很清楚哪些东西是脸谱化的,比如美国人对越南人的期待、美国出版商对越裔美籍作家的期待,因此我故意写了《同情者》。它和任何脸谱化的作品都不同。我联系了14家出版社,被13家拒绝。幸运的是,终于有一家认可了它。
腾讯文化:听说你现在有意让儿子多接触越南文化,这是为什么?
阮清越:我的儿子在美国出生,毫无疑问,他首先是美国人。但我要让他知道,他的祖父母和父母都是在越南出生的,而他之所以在美国生活,是因为越战,因为我们作为难民来到了美国。他需要知道这些历史。至于他以后怎么看待这些信息,由他自己来决定好了。我希望他不仅仅在美国文化中成长,也能接触其他国家的文化和语言,并了解美国历史的复杂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