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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茜:随风飘浮的种子

158Lab  · 公众号  · 自媒体  · 2017-02-28 06:01

正文

摘录自《文茜的百年驿站》

写于 2011 年 2 月 28 日,「二·二八事件」 64 周年

「二·二八事件」是台湾省人民反专制、反独裁、争民主的群众运动,「二·二八起义」失败后,大批台湾市民、学生及社会知名人士包括教授、作家、医生遭到屠杀


文茜的外公何集璧先生是「二·二八事件」的亲历者,在「二·二八事件」70 周年的今天,让我们跟文茜一起回忆她记忆中的外公与那段历史。



我的外祖母曾告诉我,外公是颗不安定的种子: 有时掉落土里,长出了根,就成了大树;有时随风飘扬,去了连自己都忘记来路的地方,就此归落天涯。

外公生于 1905 年,日本明治时代后期。「二·二八事件」,是他人生的分水岭。之前,他以生为中国人为荣,之后以中国人为耻;之前,他的生命充满了勇气,之后他活于恐惧之中。

「二·二八事件」时,他才 43 岁,但事件闯入了他的生命,彻底改变了我的外公,也等于提早结束了他的人生。 爱发议论的他,从此不言不语;呼朋引伴的他,落寞晚年。

连断气的那一刻,都是孤伶一人,没有亲人相伴,头点下,瞌眼,终结一个不幸时代知识分子的一生。


外公的家世太好,以致他过度浪漫,不知世道险恶。 台中自由路的老家,连楼梯木作都是福州师傅讲究打造的。外婆常感慨,他一生没有钱的概念,甚至忘却自己有妻小这回事。

1905 年出生的孩子,长到 15 岁,开始有了自己的主张。他先依父亲指示,表面上买了船票到日本进修,没多久即想尽办法从日本再搭船到上海,「投奔祖国」修读中文学校。 我的外公,正如同一个世代的赖和、杨逵,不甘屈身于日本殖民地下当二等公民。 20 岁的他,不只毫不迟疑地投靠「祖国」,还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外公少年时便极有主张,毫不迟疑只身「投奔祖国」


他富有的盐商爸爸,知晓此事,发一份假讣闻电报,内容简单无比:「爸爸死了,回家奔丧」。外公匆忙收拾行李,边搭着船边哭着下跪,望向台中故乡的方位。直到抵达基隆码头,接他的长工告知,才知晓这是父亲制造的骗局。

我与外公并不亲,他在我 4 岁时,一人孤独地坐在椅子上,气绝身亡。从「二·二八事件」发生,蒋介石派廿一师至台开始屠杀,外公避躲南投山区、坐牢、吐血、崩溃,至身亡断气,时间约莫长达 14 年。

这 14 年里,他最好的朋友杨逵入狱火烧岛;他最疼爱的七弟,因着他的关系,担任谢雪红秘书,21 岁的男孩,永别了父母家乡,逃至大陆,终身音讯渺茫,死于文革。

外公躲过了一时屠杀浩劫,却躲不过终生的自责与悲怆。 出狱后,晚年的外公夜里哭喊弟弟的名字,有时则像发了疯,大叫「有人要抓我」。白天他逃不过心里的煎熬,经常大赌,赌到家里数十万现金,只剩不到一万。

我的外婆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她无法理解大时代的残酷。目睹家道一夕之间崩落,人生第一次愤怒地高声责骂不负责任的丈夫。外公就在外婆的骂声中肺病发作,吐了满身的血,血喷满地,染红了这个家庭从此不祥之路。

自此外公一个人住在客厅隔出的小屋里,美其名避免传染家人,实则是整个家对他的回避。


在一个占地 200 坪 (一坪约为 3.3 平方米) 的日本式大宅子里,窗外看不到的不幸之事一一发生。


最为疼爱的七弟何集淮(右)的遭遇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外公(左)陷入终身的自责


接着我出生、摇摇摆摆地站起来;年幼开始有记忆之事,便是外公弯曲的背影。我出生的时候, 外公帮我取了一个原名「陈文雪」,我弟弟出生时也是他取名「陈文逵」,一个纪念他最敬重的女士谢雪红,一个纪念他坐牢的好友杨逵。


我的妈妈虽是外公最疼爱的女儿,却因从小家境太好,初高中已坐黑头车上学,没一丁点父亲左派的遗传。她嫌弃「文雪」像「菜市场」的俗名,便从翻译小说《小妇人》里找了一个「茜」字,可惜此字看起来虽然时髦,但真念对的人少极。小时候,老师总念错我的名字,成了「陈文西」,更土!。

外公虽过世,我仍活在他的影子里。我在他留下的樟木大书桌上写功课,磨老砚台,或躲桌脚下,啃读张爱玲小说。 有时会听到关于外公的闲言闲语,外婆从不说清。

阿姨们曾说晚年外公曾拿菜刀警告他的女儿,「谁嫁给外省人,不如把她剁给猪吃了」。但外婆又说,他像神经病,老爱秀没人听得懂的上海腔国语。

在我家装藏古董的和室空间里,有一只宋朝的青瓷碗,另有一只日本大漆器盒里装着来自中国的银制小盘、贝壳小鱼、铜器古董,还有小时候我无法分辨好坏的卷轴国画。

外公独占的书房有中文书籍,中文杂志,墙上挂着李石樵人像画,现在若留着,大概值数亿吧!外婆说,李石樵每喊穷,外公即买一张画,而谁来家里喊喜欢了,就送谁。


我的名字,原本取自外公最敬重的 台湾女革命者谢雪红女士


杨逵晚年遇着我,听着我是「何集璧」的外孙女,高兴地抓着我的手,说起当年外公与朋友创办台湾第一本文学杂志《台湾文艺》时,外公力排众议坚持非找杨逵当总编辑不可的过程——外公为此特地上山找着了砍柴的杨逵。 杨逵说,没有我的外公,就没有《送报夫》这些小说的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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