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宿主义”
文 | 左靖
2004年的一天，在“非常越”，一家位于上海华山路的越南餐厅，当第一次听到寒玉想去徽州乡下找一幢老房子的想法时，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将会与我今后的工作和生活有什么关系。那天的阳光很好，我们的笑容也很灿烂。在我看来，放下一切去农村生活，那只是延续我们建立在1980年代友谊基础之上的又一次浪漫的狂想而已。没想到，狂想竟很快成为现实。在随后的日子里，我数度去徽州黟县造访决意隐居乡下的寒玉和小光，看到他们带领一班当地工匠，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一座位于西递村的明代老宅上修修补补。彼时，我正忙于在各个城市之间奔波忘返，乡村生活只是极偶尔被提及的话题。在西递那几日天马行空的畅谈中，我应景地贡献了一句“让好玩的人在一起”，竟让他俩击节叫好。他们没有料到，我也未曾预知，这两位诗人正在悄悄开创徽州民宿的先河。
《碧山10》内页：猪栏酒吧十年记
读到上面的描述，可能每一个最初接触“民宿”这个概念，“做一个民宿”这件事的人，最容易生发这样的感受：我们业已找到一条可以对抗枯燥人生的可供选择的道路，即便有点波折，但总体浪漫，并且文艺。后来我才知道，在所有躺下来享受乡居生活的背后，总有各种不切实际，各种难言的苦恼，甚至灾难。因此，我把古拉格的《一个孤独的大理民宿主的遐想》作为开篇——在满足各位浪漫文艺的想象前，先告诉你一个不无心塞的故事。古拉格在大理双廊的遭遇，像坐过山车，也许是很多“孤独的”民宿主经历的一个普遍而符合逻辑的过程，像佛家讲的“成、住、坏、灭”，每一步都在预料之中，每一环节都如期而至。昔日的理想，如今变成生命之累。古在文章中提到一个词：民间之恶——“没有及时管治，让民间之恶如肿瘤迅速扩散，政令法规毫无威严”，对此，我感同身受。除了难以招架的“民间之恶”，还有时时面对的道德拷问：“就允许你们外地人赚钱，而损害村民的生计吗?你们非但不感恩，而且太自私了吧? ”以及“很多语境中，乡村民宿多被寄予乡建启蒙者、践行者的人文情怀，怎么我们却成了破坏者呢?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式的委屈。民间资本如何介入一块理想之地，如何在现有的土地制度框架下健康有序成长？“激发地方社区的活力，推广地方的物产和文化”如何落实到实处？自然环境和乡风民俗如何不因开发而被破坏？乡民的权益如何保障，公共生活如何参与，契约精神又如何不被抛弃？这些都是摆在我们面前的大问题。
《碧山10》内页：一个大理民宿主的孤独遐思
莫干山无疑是这一轮民宿热的焦点所在。在“上物溪北农舍”已经成为历史的今天，回顾这一由社造种子抽芽生发出来的民宿，让人觉得民宿的原生地台湾，果然在经营理念上高出大陆的那些地产化“民宿”一大截。在《移民莫干山》一文中，来自台湾的王绚鹏把具有社造色彩的民宿理念带到了莫干山。营造一间民宿，首先是所谓场所精神的订立，在建筑形式的设计上，无论是外在风貌，还是内在气质，以及具体建造过程中的社区参与，无不是从对本土文化的自重开始。在文章后半部分，作者对目前泛滥的大陆民宿热的思考，相信会给后来者带来启发。
《碧山10》内页：移居莫干山
再来看看日本。在这个民宿的发源地，民宿已经完成了多次转型。《日本的学习型民宿》一文中提到的“学习型民宿”则是继民宿积极参与社区营造之后，发展出来的独立于旅游业的民宿形态。在某种意义上，“学习型民宿”被视作一种“自然学校”。据称，这类民宿甚至可以为现行的社会发展模式提出替代方案。在这里，自然农法、社区货币、共同体、公平贸易等等课程会满足你对社会发展新模式的了解。如果说，乡村精品酒店已经溢出了民宿的概念，让人困惑；“学习型民宿”是另一种意义的溢出，给人带来惊喜。
《碧山10》内页：日本的学习型民宿
2004年至今，我经历了猪栏酒吧乡村客栈从一家发展成三家，见证了它们在乡村文化保护和促进中所给予人们的启示。2015年初，我决定把自己修缮的一幢清末民初的徽派老宅作为民宿对外开放，之前它用于自住和接待外地友人。这间民宿，被我视作古建筑活化利用的一个案例。有了这样的经历，我才想提出一点短浅见识，“民宿”“客栈”“精品酒店”有着各自不同的内涵，兹择要列举如下：民宿—主人为原住民—自宅—家庭旅馆—家庭副业；客栈—主人为外来人—经营场所是租用或购置—有情怀的商业—粗放式的家庭作坊式管理—雇佣本地人—部分参与社区营造；乡村精品酒店—主人为外来人—职业经理人—经营场所是租用或购置—企业化—商业化—部分地产化。但在目前的传播语境中，“民宿”“客栈”“精品酒店”已经混为一谈，俨然一体。我不好说，这几年的发展，“民宿”已经被重新定义；我也无意通过编一辑杂志书去进行所谓的“正本清源”。因此，我生造一个“民宿主义”作为本辑的主题，意指目前国内甚嚣尘上的“民宿热”：民宿似乎是一剂良药，既可以解决“诗与远方”，又可以指明资本出路，已经少有人愿意耐心去了解这些年民宿的变迁和发展。《碧山》愿意藉此专辑，贡献出一些思考。
2017年4月25日于景迈山
民间的力量——
“法国最美小镇协会”
对中国传统村落保护
与发展模式的启示
《台湾民宿的多样风景》
《佑我后：渼陂图像史》
《自然家十年工坊路》
《关于茅贡计划的几个关键词》
《“艺术介入社会”创栏语》
《谷神在上海》
碧山10：“民宿主义”
主编 | 左靖
出版社 | 中信出版集团
出版时间 | 2017年9月
定价 | 68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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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里雅
《碧山》杂志书是一系列试图寻找重返我们传统家园之路的杂志书，创办于2012年。 试图以现代人的视角重新梳理传统文化在中国人生活中的位置，并探讨以此为源头展开传承与创新行动的可能。如何从“旧邦”出发而辅以“新命”，是《碧山》的办刊宗旨 。目前已经出版了《东亚的书院》《去国还乡》《去国还乡续》《结社与雅集》《文庙：儒家的先贤祠》《民艺复兴》《民艺复兴续》《永续农耕》《米》《“民宿主义”》等10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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