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润的提成是,四六分,我六,你四”,秦广志是一名专门负责“羊毛刷单渠道”的推广专员。
他所在的公司专门给互金平台“冲量”,他自称公司获得过“百度贴吧金牌代理商”,拥有一大波互金客户。
他给客户的返点,已经到了“四六”的匪夷所思的价位,然而,这才将将喂饱客户。
为了开拓客户,在互金平台推广需求的帖子下面,秦广志都会留了自己的QQ,他甚至给所有互金公司的运营人员群发邮件、短信。
他们需要靠着疯狂地进攻,去抢夺客户,因为,一单就意味着暴利。
在这个灰色产业链中,这些流量中介,起到了一个重要的枢纽作用。
他们对下,集结羊毛党,号令千军万马,帮助平台刷量;对上,拉拢公司入局,并给予巨额返现。
他们是流量灰产的推波助澜者,是所有利益的汇聚之地。
这条产业链的暴利,已达到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秦广志说,以前行业最好的时候,ROI(投资回报率)可以达到1:300,相当于投放1块钱的推广费,会有收获300块钱的投资金额。
然而,现在ROI达到1:30,已算不错的成绩单。
因此,一般一家公司,试图获得1千万的投资额,就会准备30多万的投放预算。
这笔钱一旦到了秦广志手中,他就会开始召唤“羊毛党头子”,让他们号令羊毛大军去平台注册。
第二客栈的创始人包子(网名),曾带领数千羊毛大军,征战南北,是圈内著名的羊头。
“一般中介找过来,会给羊毛头子一定的提成,一些知名的大平台,返点比较低,只有千分之一,一些小的平台则更高,达到百分之一”,包子称。
换算下来,千万投资金额,羊毛头子可拿到1万到10万不等——当然,这些钱不是羊毛头子一人所得,他下面还会有层层羊毛代理,逐级分食。
也就是说,近30万的推广费,如果通过刷羊毛的方式,只需要1到10万的成本,剩下的20多万,全是秦广志和客户的分红。
至少推广费用的60%,被灰产分食。
“一个月投放100万,都别想砸出点动静,投放一千万,那只是刚算入场。”一家知名平台前运用推广负责人称,各家平台一年线上推广费用,已开始用亿计算。
在如此疯狂的推广下,将喂肥这条产业链多少吸血者?
这就是行业现状,互金行业进入的是一个“无流量,则死”的时代,羊毛党再也不是一个神秘的话题。
曾经的羊毛党,让平台恨之入骨。一个小平台,轻易就被羊毛大军薅干。
2015年11月,快操盘推出“充1分钱返500元”的促销活动,被网友发现系统漏洞,导致“羊毛族”蜂拥而上,无限制提款,一夜被薅近亿。
有时候平台不得不找过来,找到包子“求放过”。
此时,平台方对于羊毛党的绞杀,也毫不手软。
2015年底,一个羊毛党被借贷宝举报后面临十年刑期制裁。
“撸得太狠,被监管部门盯上,躲到山沟里的羊毛头子也不少”,一个资深羊毛党称。
后来,双方又进入一个“又爱又恨”的阶段,为了冲量,有时候也不得不需要羊毛党来“补补数据”。
“然而到了现在,互联网金融的羊毛党,已到达变态的地步”,包子称,很多中小平台,被羊毛党所“劫持”——一旦羊毛大军撤出,平台甚至面临倒闭。
这是一个惨烈的结局。当真实的投资用户难在寻觅,获客成本高如天际后,一些小平台,不得不暂时依靠着羊毛党,苟延残喘地活着。
“一个真实的投资用户的获客成本,至少上千,100万的投资预算,最多转化一千个投资用户,如此惨烈的数据,怎么可能签得下订单?”秦广志称,因为“真假”数据成本相去甚远,只能“真假掺和”。
“我和一些创业者说了,很多中介就是数据造假,但他们也没有办法,太低的数据,他们无法签合同”,51理财的CEO刘思宇称,就因为双方的这种不信任,更是加大了流量投放的磨合成本。
如今,这门见不得光的生意正在洗白——羊毛党从游兵散将,向组织集体发展。
这些“集团军”多以渠道代理商,广告代理商的名义包装。买一个“某某金牌代理商”的名号,“羊毛业务”就可以堂而皇之上线。
“目前大部分广告公司的CPS(Cost Per Sales按销售付费),实际上都是羊毛党的专场”,包子觉得,行业正在畸形,“以前还有真实的投资者,现在羊毛就是CPS,根本不会有什么续投和留存。”
“什么样的流量结算方式,我们都可以做,主要看你们的KPI,如果需要羊毛,我们也可以做”,一本财经暗访了十家渠道代理商,九家明确表示可以接羊毛业务,剩下那一家也委婉默认。
“薅羊毛”这门生意不仅在广告代理届,成功洗白,在互金企业内部,它也开始趋于正规化。
某互金平台市场部负责人透露,一些互金平台为了减低获客成本,在市场部中,专设了一个“羊毛部”。
“羊毛部”的工作,就是专门负责联系羊毛群主,企图绕过这些“吸血”的中介代理。
这在秦广志和包子看来,这一举措着实可笑,但也看出互金平台对流量的饥渴和无奈。
实际上,这场游戏中,一个重要的参与者,是平台运营者。
他们一般身处运营要职,手握预算,他们是灰色流量产业链里的“摆渡人”。
“动物会按着季节,寻找更加肥沃的生存环境”,顾明说,“我也一样,会寻着钱味而动”。
顾明,是一家有名的互联网金融公司运营负责人,他称自己为“迁徙者”。
迁徙者,这是他对这个群体的定义,他们如野兽般敏锐,狡黠而出手狠毒,靠着疯狂吸食每个公司的预算提点而活,一旦吸食干净,就飞往新的多金之地。
毕业之后,顾明去了一家互联网金融公司担任运营专员。他很快发展,这个行业的油水,不是来自“底薪”,而是“返点”。
当他摸清了那套规则,就开始他一路狂奔的迁徙之路。
他去了一家新的公司,在面试之前,他先看公司背景,并预测今年这家公司的流量预算不低。
面试的时候,他含沙射影地询问,“公司对流量是否重视”,一旦获得肯定的答案,就将其视为猎物。
“进入一家公司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拜山头”,顾明先和运营总监搞好关系,并摸清对方底细。
“我很快就能发现,对方是否是同道中人,”顾明将其称为“同伴”间的气味相同。
实际上,一些蛛丝马迹,很快就能暴露运营总监的“心思”,顾明很清楚,有些渠道效果奇差,刷单严重,如果总监坚持投放,“八九不离十,就有高额返点”。
一个大平台在流量上的预算,至少一年上千万,月均百万。一个彻底腐化的运营团队,每个月可从中获得多少提成?
“如果我全部用羊毛党,只需要花30到50万,剩下的几十万,我和运营总监分成”,顾明说。
而秦广志合作的,也多是顾明这样的“迁徙者”。
就算不作弊,正常流量运营,100万的单子,也能拿到10%-20%的提成,就是10万。
当一个公司的流量预算结束,对于顾明来说,就进入了“迁徙者”的冬季。他就打点行装,开始往春暖花开的地域迁徙。
5年之内,他跳了7家公司,靠着频繁迁徙,他的实际年收入,早就过了百万。
实际上,回扣和提点,在行业中早就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顾明加入了很多运营群,结识了大把“业内人士”,当大家混熟了之后,他发现“迁徙者”的群体,远比他想象中更庞大。
他们甚至会经常举行线下聚会,交流心得,共享资源。
“讨论哪个供应商靠谱,哪个公司预算高”,顾明找到组织之后,开始变得“心安理得”。
“这就是业态,在任何公司,油水最肥的部门,一定是花钱的部门,当流量的支出变得越多越多的时候,所有的牟利者,就会寻利而来”,顾明觉得,这是生存法则和自然规律,无需自责。
似乎所有人,都开始觉得这是一个自然“常态”。
一本财经通过某市场总监处,获得了所谓的百度返点的“秘密文档“,里面明确记录着返点规则,只要一次性能投放一亿的广告,最高返点达到“33%”,就是3300万。
流量提成之疯狂,已到如此触目惊心的地步。
“像百度,万达,滴滴,联想,360这样的金主,就养活了不少渠道代理公司”,顾明透露。
然而,暴利就会伴随着高风险。
顾明最终因为向一位供应商提出高提成,而被报复,他索要“回扣”的证据,被直接发送到了CEO邮箱。
但这并没有影响顾明的迁徙之路,无非是提前离巢,奔向新的肥沃之地。
仅互联网公司,从2014年至今,就有新闻曝出,百度、阿里、腾讯、京东、360、去哪儿网等公司,都有高层因涉及谋私利,而被开除或刑拘。
而在互联网金融圈,这样的风气,则更为盛行。
顾明称,迁徙者做到年薪百万,只是一个平均成绩,“金融离利益太近,流量的预算太高”。
欲望的池边,往往遍布罂粟的花朵,艳丽且剧毒。
羊毛党薅走的利润,中介和内鬼的洗劫,这还不是全部。流量灰产链条里,创业者也“半推半就”,参与其中。
“中国中小企业的平均寿命仅2.9年,集团企业的平均寿命仅7~8年。”6年前,中国政法大学民商经济法学院教授李建伟透露了这组数字。
到了2015年,这个数据有所增长,中国民营企业平均寿命为3.7年。
对于短命而孤独的公司来说,创业者只能带着大家,蒙眼狂奔。
他来不及思考人生和情怀,进入到灰色森林中,就如加入了一个饥饿游戏,不停地奔跑、奔跑,否则就会被后来者吞噬或蚕食。
“很多时候,你只需要给公司一份漂亮的数据报告,一份好看的PPT,”顾明说,大部分的公司创业者,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创业者张怀,最近要给投资方交报告。
这家投资机构花了大价钱,请了国际知名的会计事务当理财顾问。
投资人拿到他的报表无奈地笑,说:“你好歹把数据包装一下再给我啊。”
数据,流量,直接决定了创业公司的融资。有时候,创业者不想造假,投资人也会要求造假。
对于VC投资人来说,他希望公司的估值越来越高,及时出手,自己不要成为最后的“接盘侠”。
如此来看,整个流量灰产,来自全产业链的集体“供养”。
一家公司购买流量的千万预算,60%被中介、羊毛党、内鬼吞噬。
数据造假,流量作弊,成为必由的生存法则,行业突然陷入一个恶性循环中:刷单找死,不刷等死。
在这场饥饿游戏中,有些人为了利益奔跑,有些人为了活下去奔跑,没有人愿意停下来等死。
这大概就是时代的悲哀,劣币驱逐良币,只能卑鄙地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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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毛党还没退场,一个新的流量游戏开场。
当P2P时代结束,消费金融时代到来,现金贷遍地开花。
一大群撸客们和流量中介勾结,开辟了新的流量战场,捡起了流量灰产的接力棒。
关于流量的游戏,从未结束,只有迭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