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故事贩卖机
呐呐,我讲几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目录
相关文章推荐
单读  ·  西瓜保甜,种西瓜保苦 ·  昨天  
三联生活周刊  ·  ​上班第三天,我想辞掉小学老师的工作 ·  昨天  
中国妇女  ·  开工加油!致每一位启程的奋斗者 ·  3 天前  
中国妇女  ·  开工加油!致每一位启程的奋斗者 ·  3 天前  
51好读  ›  专栏  ›  故事贩卖机

一棵树,得了抑郁症之后

故事贩卖机  · 公众号  · 杂志  · 2018-05-16 19:00

正文

图源:电影《山楂树之恋》


许愿树 文/纸生



我是一棵树。

我旁边有个幼儿园。或者说,我被种在一个幼儿园旁边。

不知道从哪一届小朋友开始,他们说我是许愿树,只要把自己的愿望写在下来挂在树上,愿望就会实现。

所以,渐渐地,我的身上挂满了纸条。

于是乎,我……抑郁了。


1


抑郁其实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尤其是对许愿树来讲。我敢说这世界上80%的许愿树都患有抑郁症,剩下那20%正在患抑郁症的路上。

惊讶吗?不,其实你稍微想想就明白了,人家好端端一棵树,甭管多大岁数吧,你给人家树枝上挂个吊坠,叶子上写写画画,树干的缝隙里塞小纸条贴便利贴,然后天天有人拜祖宗一样拜你,搁你你能忍吗?你要能忍你就不是树。

话说回来,他们要是能给我好吃好喝地供着那也罢了,但是这帮熊孩子许完愿连个来给我浇水的都没有,甚至还有几个小男孩乘着课间跑我脚底下来撒尿,并且比赛谁尿得高……我跟你讲,我要是能动的话,我第一个把他们鸡儿打断。

但是我动不了,我只能憋着。憋着憋着就给我憋抑郁了。

所以为了缓解这种抑郁,我只好每天读一读他们在我身上贴的愿望。

“想要一个变形金刚。”

让你爸买去。


“期末考试双百分。”

自己学。


“暑假作业自动做完。”

活在梦里。


“捡到一万块钱。”

你能捡到我自杀。


“希望所有人的愿望都实现。”

哎哟真是个小机灵鬼。


“抑郁症早点治好。”

嗯?看到这个愿望我一愣,这张纸皱巴巴的还有汗渍,明显是刚被人贴上去的。我顺着纸条尾巴的方向看去,树底下正站着一个用心祷告的小女孩。

哎呀这么惨你也有抑郁症啊?我心里感叹,咱们是同病相怜啊,可惜我帮不了你。

小女孩突然睁眼问:“许愿树也会得抑郁症吗?”


2


你能听到我说话?

小女孩点点头说:“能啊,我能听见别人心里的声音。我给班里的小朋友们说,但是他们都不信,说我这是得了病变傻了,我问他们是什么病,他们都不告诉我,我就不和他们说话了,不说话我也能听见他们心里的声音。但是我们老师又批评我,说我再不和同学说话迟早要得抑郁症,我说我没有,她就要叫我家长,我就来许愿……”

……你话痨成这个样子得了抑郁症才鬼咧。

小女孩惊喜地问:“原来我没有得抑郁症吗?”

你没有你不是别瞎说啊。

小女孩雀跃道:“太好了!我不用被请家长了!谢谢你啊许愿树!”说完转身直奔幼儿园。她身上穿着粉色系的及膝裙,脚下蹬一双凉鞋,在路上跑得飞快,像个一身英气决意奔赴战场的公主。我目送着她跑进“小天使幼儿园”的大门里,心里开始计时。

过了差不多30分钟后,我看见小女孩擦着眼泪走到校门口,然后灰溜溜地跟着校门口的一对夫妻走进教学楼。

不请家长?呵呵,不存在的小妹妹。你要是说你能和树交流那请家长都是轻的,分分钟给你扭送到精神病院去。抑郁症?多捞哦。


放学后,那个小女孩又来了。

她一来就对我说:“许愿树爷爷,谢谢你帮我实现愿望,但我还是被叫家长了,因为他们不相信我能和你说话……”

等等等等,我怎么就实现你的愿望了?

小女孩歪歪头眨眨眼睛:

“抑郁症呀,你不是治好了我的抑郁症吗?”

emmmmm算是吧。

小女孩失望地说:“唉,刚才我应该再许一个不被叫家长的愿望的,这样就不会被骂了……呀,我该回家了,晚到家又要被爸爸妈妈骂了。”

小女孩临走前向我挥手,说:“明天见哦许愿树爷爷!”

明天见……不对我怎么成爷爷了?


就这样,我有了我生命里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人类朋友。

一个人,一棵树,能够成为朋友。听起来是不是挺扯淡的?但是世界上很多事情就是这么扯淡,否则我身上这些纸条从哪来的?


3


“小天使幼儿园”的对面是“小天使小学”。

大部分从“小天使幼儿园”里毕业的熊孩子们,都会去“小天使小学”继续学习。

小女孩当然也不例外。

学习之余,她也会经常来跟我说话。

她是个话痨——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比熊孩子更恐怖的生物,那一定是话痨的熊孩子——她经常问我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比如:

“树爷爷你有爸爸吗?你有妈妈吗?你爸爸在哪里?你妈妈在哪里?”

“树爷爷你叫什么?你的名字是你自己取的吗?你会数学吗?你吃肉吗?你小时候挨过打吗?”

……

当然,除了这些傻问题外,更多的时候我们还是在聊她学校里的话题。我很珍惜我这个人类朋友,所以她每次说起什么事儿时,我都绞尽脑汁去回答她。

“我今天上课举了两次手!两次回答问题都答对了!老师奖励我一朵小红花!”

牛批牛批!我心里说,同时摇动叶子,试图把我的情感表现得充沛些。


就这样,她告诉了我很多事,比如她叫陈可欣,她父母在某某银行工作,她家住某小区3号楼,她将来有什么理想;我也告诉了她很多事,比如我并不能实现愿望,我能呼出氧气但必须在白天,我不吃肉也不吃菜。

我每说一个她都咯咯笑,笑到喘不上气才说:

“树爷爷好奇怪啊。”

她笑一会,停下来,用手轻轻摸一摸我身上贴着的便利贴,说:“我给你把这些撕下来吧。”

我忙说别别你会被打的。

她很惊讶:“为什么?反正你也不能给他们实现愿望,我撕下来怎么了?”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我想了老半天都想不出来一个有理有据又听起来比较美好的解释,最后只好昧着良心说,因为……我觉着这个挺好看的。

要死要死,这跟我说喜欢女装有什么区别?

她也狐疑地打量了我几眼:“好看?”

我豁出去了,说好看!喜欢!

一阵风吹过来,吹得我身上五颜六色的便利贴迎风飘扬,看起来像件花花绿绿的裙子。

她皱眉,打了个寒颤。

打完寒颤,她想了一会,又说:

“那我给你整理一下吧。”


她上小学以后,来我这儿的时间就不如以前那么长了。她也不再叫我“树爷爷”,转而叫我“大树”、“阿树”、“树树”这种越来越……恶心的叫法。我很想拒绝她这么叫我,奈何嘴长在她身上我也管不了。她还跟我说她们班里同学都是这么叫的。

我说我不信。

她就给我举例说她陈可欣就叫欣欣,她有个闺蜜李甜甜就叫甜甜,她前座那个女生叫璐璐,后座那个叫阳阳……

我说那你接着叫我爷爷啊。

她皱皱鼻子:“你的声音又不老,我为什么要叫你爷爷?”

我问你还能听出声音老不老啊?

“一开始听不出来,听得多了就听出来了。你声音很年轻的,不像有些人,看上去很年轻,心里的声音其实很老的。”

我想了一会,勉为其难地说,那树树就树树吧,我忍了。

她冲我扮个鬼脸,说:“我夸你声音年轻的时候你明明很高兴吧!我都听到了!口嫌体直!”

现在的女孩都这么早熟吗。


4


我也曾问过她关于听到别人心声这件事的问题。

我问她,你每时每刻都能听见别人心里的声音吗?

她摇摇头:“不是啊,只有那个人离我很近的时候我才能听到。”

很近是多近?

她歪着头看了我一会,忽然站直了。

“就——这么近。”她说着,转过身来——她原本是背倚着我的,现在她转过来,伸出双手,环抱住我,把头轻轻靠在我的树干上。

她……靠我!

我靠!

这一刻我无比愤恨自己是一棵树。

我居然连回应一个女孩的拥抱都做不到。

她就这么安静地抱着我,抱了好一会儿,我都紧张得快窒息了,突然感觉树皮上多了点水分。

下雨了?没有。

她哭了。

我顿时慌了,说哭啥啊为啥哭啊你怎么了有啥事说出来啊别哭啊。

她破涕为笑,放开我:“被树树的‘裙子’扎疼啦!”


我立刻知道她不是为这个哭的。


她当然也知道我知道她不是为这个哭的。


我想问,但问不出口。

她既然不对我明说,那就是不想让我知道。

为什么不想让我知道?因为我是树不是人吗?


那天她回去得比平常早很多。

那天太阳在天上高高挂着,温度像是要烤化柏油。

那天,我和她之间的空气被阳光蒸得奇形怪状,我看到的她是扭曲的。

她离开我的树荫以后,我就无法为她遮阳了。

因为我只是一棵树。


5


那天之后,她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都没来过。

我从她同学的只言片语里听说,她的父母离异了,她必须选择跟其中的一个人走。

我还听说,她父母都不喜欢她,而是更喜欢她的堂弟。

我又听说,她父母为了争抢她堂弟的抚养权大打出手,为了放弃她的抚养权反目成仇。

综上所述,本树认为她父母是傻逼。


还好,最让我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过了一个月,也许是两个月,她又来了。她的面色憔悴,但她一看到我就兴奋地挥着手说:

“树树,我来啦!”

这是我唯一一次没有对“树树”这个昵称产生反感。

她走过来,又一次抱住我,又一次靠着我哭了。

这次我把我身上的叶子垂落,让风吹动它们,抚过她的脸颊。

我没有手臂,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我对她说,许个愿吧。

她哑着嗓子,问:“你真把你当许愿树啦?”

我说相信我,会实现的。

她看了我一会,闭上眼,双手合十,许愿。

我不知道她许了什么愿望,我没有她那样听到别人心声的能力,我甚至不能保证她这个愿望实现。我能做的只是以一棵树的身份,在她默默祈祷时庄严、肃穆、站得笔直。

等她许完愿,我劝她说,多和同学们玩呀,别这么孤立。

她点头说好。


后来,她来找我的次数少了很多。

我还挺开心的,因为我想她和她的同学们交流得不错。

直到有一天,她带了她班上一个小男生过来,说: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其实我能听见别人的心声,这棵许愿树的心声我也能听见,我以前闲着没事的时候经常和它聊天,来,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然后她指着那个小男生对我说:

“树树,这是我朋友,我们俩关系很好的。”

小男生很腼腆,挠了挠头说:

“你、你好,我是陈可欣的好朋友,请多关照。”

我没理他们。

她看我一动不动,问:

“树树?”

我没动。

“树树?”

我保持绝对的静止。

她好像也生气了,沉着脸说:“树树今天心情不好,不想和咱们说话,咱们先走吧。”

她拉着那个小男孩走了。

我呆在那儿,心烦意乱地站了一天。

站立,原本是树的本能,但是那天我站得有些累,想躺下来休息一会。可我不能躺下,一旦躺下我就死了。

我不想死,也不想活着。


6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我是一棵树,树能和人类成为朋友已经是件很荒诞的事,难道我还在期望些别的?

不可能不可能,我这么理性的一棵树,不会做那种情绪化的事。我不理他,只是因为我懒得理他,对,就是这样。

但是她为什么要把我们俩的事情告诉其他人呢?

因为那个人在她心里很重要吗?

又或者那个小男生是她的追求者,她告诉他我的存在,是为了让他死心?

再或者,她是想让我们俩成为朋友?

想不通想不通,现在女孩的想法可真让树想不通。

但是无论怎么说,我都不认为我会有第二个人类朋友,我顶天立地一棵树,生来就该孤独。至于她……不过是我漫长生命里的一个过客罢了,我失去她,无非是早与晚的区别。不错,就是这样。

这样、这样,就是这样,生活就是这样,一切都是这样。

但我为什么还是不爽呢?


她很久不来找我,应该是生气了。

而让我没想到的是,那个小男生居然来找我了。

他站在我旁边,伸出手拍着我的树干问:

“许愿树,你能听到我说话吗?能的话就抖一下叶子。”

我犹豫了一会,抖了抖叶子。

他欣喜地说:“哇,你真的能听见!她果然没有骗我!”

你是不是找打?

欣喜完了,他的情绪又低落下来,对我说:

“我这次来,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陈可欣家里发生的事情,你一定都听说了。我们都担心她家里出事以后会消沉、自闭,但是她似乎并没有,还和以前一样,和我们打闹、开玩笑。”

“不过,我觉得她还是变了。她很少笑了。”

“也许她自己都没注意到,但是我发现了,她一个人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表情,一和我们说话就什么表情都有了。就好像戴了张面具一样。”

“她以前告诉我,她能听到别人的心声,我觉得她是骗我的,后来我相信了。”

“可是现在,我感觉她依靠着这些把自己伪装了起来,让别人摸不透她的想法。”

“你能知道她在想什么吗?我想你也不知道吧。”

“所以我希望你能帮她,让她从这样的自我封闭里走出来。”

他用充满希冀的眼神看着我,说:

“许愿树,这是我的愿望,你能帮我实现吗?”


7


她又来了。

她装出一副平淡的样子,好像十分漫不经心地走到我旁边,问:“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我说还行。

然后我们沉默。

她踌躇了好一会儿,才问:“那天……你为什么不理他?”

我说那小屁孩我记着,小时候在我身上撒过尿。

她笑了:“就因为这个?”

我说就因为这个。

然后我们大笑。


那天我和她聊到很晚。我们说了很多有的没的,从天南聊到海北。她讲话的时候我晃动叶子,我讲话的时候她为我整理身上的便利贴。

她有段时间没来过,所以新的熊孩子们在我身上贴上了新的“愿望便利贴”,把她原本整理好的颜色弄乱了。我说话的时候她就把那些后来贴的按以前的颜色分好:红的和红的放一起,黄的和黄的放在一起,白的和白的放在一起,像在缝补一件百褶裙。等她把我身上的便利贴全部整理完时,我说的也差不多了,她就向我挥挥手,说:

“树树,我回去啦,明天见!”

我摆动枝叶,和她道别。


看起来我们聊得很愉快。

但我终究没敢问她,究竟是跟她父亲走的还是跟她母亲走的。

我也没敢问她对我是怎么想的,对那个小男生又是怎么想的。

我假装和她没有隔阂,我假装我们依然像往常那样聊天。在那些过去的日子里,我的枝叶被阳光滋润得朝气蓬勃,她就抱着双腿,躲在我的荫庇下,看远处的高楼大厦和高楼大厦顶上的云。清风缓缓来,从我和她之间跃过,让世界的每一丝棱角都柔软如幼兽的皮毛。那个时候什么悲剧都还没来得及发生,什么未来都还没来得及来,人还没有长大,我也没有变老。

那个时候大概是春天。

可惜,有春天就一定会有夏天。

我以为她那日离去时被夏天扭曲的光影不过是暂时的,等到夏天过去就好了,但我没想到即便夏天过去了,她的光影也还是扭曲的。

有些伤也许一辈子都好不了。树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回不去啦。


她能听到别人的心声,那么有谁能听到她的心声呢?

我吗?我不行啊,我只是一棵树啊。

许愿树,那也是树啊。


8


她来找我的时间越来越不固定,有时很早,有时很晚。

我猜想她最近的生活一定很不如意,但是我不问,她也不说。

后来她再来我身边时,她的话越来越少,我的话也越来越无趣,到了最后,我们俩都不再说话,她静静靠在我身上,站一两个小时,然后离开。

我想再过两年,也许一年,我就要失去我这个朋友了。她会去异地上大学,然后找工作,最后找个合适的人把自己嫁了,彻底远离这个给她不美好回忆的家。到时我这个“发小儿”就隔着千里给她送上最诚挚的祝福,如果我能收到一份请柬或者喜糖的话。

我说过,她是我漫长生命里的一个过客。什么是过客?过客就是那个你早晚都得失去的人。她注定要从你的生命里穿过去。她来的时候你恶声恶气赶不走她,她走的时候你死皮赖脸也留不住她。她就像你走在草野里突然惊动的一只小兔子,小兔子从你的面前“唰”地蹿过去就是蹿过去了,你还指望它蹿过去的时候撞到树上不成?不现实嘛。

我是一棵树,所以我好好地站着就好啦,我不能跳到小兔子逃跑的路上让它撞我,我也不能跳到她面前不让她走。树是不会跳的,树只会站着,站着站着一直站到死,仅此而已。

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我现在可以在任何一天失去她。

我相信她也一样。

她也可以在任何一天离开我。


在一段牵绊结束的时候,总是那个先离开的人看起来更无情一些。但是假如她真的走了,那么究竟谁会更难受?她?还是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个成语叫守株待兔,是讲一个农夫种地的时候忽然有只兔子跑过来在树上撞死了,然后他就不再种地,天天守着树,等着下一只兔子。我和她之间就像是这个故事一样,只不过我不是故事里的人,我是故事里的树。

大家都说这个人如何如何,但是没人心疼故事里的树。其实这是树和兔子的故事啊,你看那只兔子不由分说地就来撞了树一下,还是那种用尽力气用尽生命的撞法,一下子把那棵树撞得心猿意马坐立难安,然后树就陪着农夫一起等,可是他们左等右等都等不来下一只兔子。等着等着农夫饿死了,树还在等。

怪谁呢?怪那只一开始撞上来的兔子吗?还是怪那棵傻傻的树呢?

可是兔子它没错啊,兔子只是慌不择路罢了。

她当初不也正是因为慌不择路,才来到我面前,虔诚地挂上那张写着“希望抑郁症早点治好”的便利贴么?

但是她不会永远慌不择路,就像那个故事一样,没有哪个脑袋正常的兔子会撞到树上,也没有哪个脑袋正常的人会守在树旁边。这个故事里总共有三个傻逼,一个撞在树上死了;一个在树旁边饿死了;还有一个傻逼等到那两个傻逼死了以后还在等,谁也不知道它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走了,那就剩我一个傻逼了。


9


我无法确切地说出,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因为我每天见到她的时间越来越少,频率也越来越低,从每天两个小时到每天一个小时,再从每天一个小时到每两天一个小时,然后间隔变成三五天,变成一星期,直到后来连续两周没有看到她的身影,我才知道,她大约的确是离开了。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座城市,我也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我……我就是挺想喝酒的。我看别的树都有人给他们挂一套输液装置,上面白色的袋子里装着营养液,下面是输液管和插进树皮的针头。我希望有人也来给我挂一个,袋子里面装一点酒就好。可惜,身边的大人小孩来了又去,没有一个给我挂酒的。

他们非但不给我挂酒,还继续往我身上贴花花绿绿满是不干胶的便利贴,把她整理好的颜色又弄乱了。

弄乱了也好,我想,这样我就能一边读新的愿望,一边忘记她了。


新的愿望很多,而且很杂;承载着这些新愿望的便利贴的颜色也就更多、更杂。于是我每天都有读不完的愿望。这些愿望千奇百怪,一层盖过一层,要把我整个儿埋起来。这时那些肃清市容的人来了。他们把我身上的的便利贴撕下来用垃圾车运走,三天一趟。按照8毛钱一斤的价格,一趟就能卖个十多块钱。

我蛮欣慰的,这算我帮他们挣的钱吧?我也很厉害的嘛。光站着就能创造十几块的剩余价值,我要是到了什么寺里庙里洞天福地,那不得千儿八百的挣?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情场失意商场得意,还挺有道理。

但我很快就发现我错了。

没过多久,那些来我身上贴便利贴的熊孩子越来越少,更多的人在人行道上举起手机;马路上出现各式各样我没见过的车辆,红绿灯旁加装了发出“哒哒哒”声音的提示装置,街道里再无昏暗的路灯,路灯下再无昏暗的角落。微信与支付宝横行,打字与语音并飞,我很久没有见过人掏出现金,也很久没有听到人们谈论起有趣的消息。

这样的变化是从何时发生的?又是在何时壮大的?我不知道。也许当它冒出苗头的时候,我被她蒙蔽了视线;也许是它天生就不接纳我这样的生灵。

我渐觉难以融入与理解这时的社会,我只好看着。

我读完了愿望后就看这些景象,从日出看到月升,从月升看到日落。

而那些肃清市容的人渐渐很少再来,就像她当时那样。

但我身上的便利贴依旧日渐减少,因为每日总有风刮过去,每日总有纸条滚落下去。那些记载着孩子们或妄想或祈愿的纸,落到地上便被人踩;落到路上便被车碾。没人在意这些垃圾,除了四五点钟清扫大街的清洁工。

我已亲眼见过好几个孩子在我身边逡巡,寻找他们曾写下的愿望,却终究不曾找到。于是有的大哭,有的反以为这是已趋实现的征兆,固而大笑。我无端由地恐慌且悲伤起来,我想他们失去了一些东西,但我无能为力。

直到后来的一日,一位环卫工人终于不能忍受抠拾细碎垃圾的烦恼,走过来用扫帚将我身上贴着的纸条全部刮去,收拢进他的簸箕里,以图一劳永逸。

我终于没有愿望读了。

我终于得以解脱了。







请到「今天看啥」查看全文


推荐文章
单读  ·  西瓜保甜,种西瓜保苦
昨天
中国妇女  ·  开工加油!致每一位启程的奋斗者
3 天前
中国妇女  ·  开工加油!致每一位启程的奋斗者
3 天前
分布式实验室  ·  当当网Docker应用实践
8 年前
李银河  ·  愿生命如诗
7 年前
法学学术前沿  ·  【学术】周赟:错案责任追究机制之反思
7 年前
普益标准  ·  如何理解债市十月大跌?
7 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