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我爸的合照不多。
小时候放暑假，有大把的时间需要挥霍，我和几个小朋友常互相串门。大多数时候都是打游戏，但我妈会以对视力不好为由，让我们活动活动吃水果。我们也想不出什么有意思的活动，于是一个固定的娱乐环节就是凡凡家里的相册。
那本几乎被翻烂的相册很大程度满足我作为一个小男孩儿的成就感。我跟我的新玩具的合影，我去过某个动物园了，我跟漂亮的小女孩儿游园了，我妈年轻时的照片很漂亮之类……看相册的时候我会编一些乱七八糟的故事，于是一个下午的时间就愉快地打发过去了。
唯一的苦恼，小朋友们有时候会问我：“怎么只有你跟你妈的合照？”
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就去新疆工作了，当建筑工地的工头。一年当中，只有快到春节了才会回来待上一阵，来年三、四月就又去新疆，用他的话说，是“回新疆”，似乎那里才是他的故乡。
我爸倒是很早就跟我说过，这叫好男儿志在四方，那时候的我听得似懂非懂。对我来说，他常年在外倒有个好处，那就是家里管教我的人少了一个，所以在其他小朋友心目中，他们有时候会有点羡慕我。
“还是来我家吧，我爸在新疆呢。”
每次说完这话的时候，有点得意，但久而久之，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有点像打游戏通关后的失落。
缺席感这词儿是我后来长大后才懂的。
上初中以后，我爸就不再去新疆了。在老家跟我妈开了个店。而我，开始转校求学，寄宿在了亲戚家。那时候缺席的人成了我。
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是我们关系最亲密的时候，他对足球没太多兴趣，但会半夜叫我起来看球；我对钓鱼没什么兴趣，但他又老喜欢带上我；喝酒的时候，他会刻意给我一瓶，有时候会让我有种错觉，我们俩可以是成年男人对话的那种。有次大概是喝得有点多，我差点想叫他老徐，并且把兜里的烟掏出来给他递上一根。
回想起来，为了弥补这种缺席感，我和我爸的确有意无意地作了不少努力。而我妈，长久以来，她都是一个有些被忽视的人。在我心目中，很长一段时间，她的形象都是愤怒而唠叨。如果我不直接买好机票，她最远的旅途大概就是家乡新区的那座公园。
我本认为弥补缺失感，只要做到大家在一起就可以了。
所以我们以往的对话常常是这样：
“妈，你来上海吧。”
“不去，太远。”
“我带你出国转转吧。”
“不出国，语言不通。”
“……”
最近这些年，我跟她都有了些改变。
今年她生病的缘故，我终于能把她带来了上海，这大概是几十年来我跟她共处最长的一段时间。
我有时候会跟她一起去跑跑步，跑到第10圈的时候我才能把她甩下一圈；
或者干脆就是看着她跳跳广场舞，我发现也不是每首曲子都那么恶俗；
她有时候会跟着我看看球，阿森纳被打成筛子的那几场，她似乎比我还紧张；
还有今年夏天那档嘻哈音乐节目，最后的冠军她说对了……
她在的这段日子，我想我终于明白了弥补缺失感的正确方式。
送她回老家时，我们在车里听歌解闷，听了会儿Bob Dylan。
“Like A Rolling Stone”的前奏响起时，她说她知道这首歌。一是因为我在家老放，二是因为这首歌的前奏太“乡土”，见我不信，她开始哼了几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