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讯文化:在把农民浪漫化、淳朴化之外,另一种较为常见的观点则认为农民现实主义式的精明对目力可及的短期利益非常敏感,且很懂得在这个利益上为自己打算,但在长远利益上接受起来就会很难。你书里提到了台湾农业在有机、绿色、环保等方面的一些努力和进展,可能这会暂时性地抑制他们的短期收益,这个过程,他们是怎么接受的?
绿妖:现实主义的倾向是人人都有的,我们不能要求农民饿着肚子来谈理想主义。如果没有销路,你要求农民做有机是不可能的。这违背人的天性,也违背市场规律。农民生产有机产品或绿色产品,产品有好的销路、卖上好的价格,这才是一个良性循环。所以问题不在于农民,而在于城市消费者或者经销商,能不能提供这样一个销售渠道。台湾主妇联盟做的就是这样的事,当时台湾的食品安全问题频发,一群妈妈为了让孩子吃到安心的食品,她们就给农民一个好的价格,但要他们保证用什么技术,并且她们直接派技术员过去亲自指导。这些技术员中很多就是农林学校专业学种植的,你的作物怎么种,你的土壤需要怎么改造,都亲自指导,就这样一手一脚做出来。这需要活跃多元的民间组织,北京的有机农夫市集也在做类似的事情。
说农民都是现实主义,也不对,如果他们都是现实主义者,你就很难解释他们对土地的感情。我写到的王连华,一分地能卖到700多万到7000多万,他有三分多地,如果卖的话,他这一辈子吃不完,也不用再去干活了。但他没有那么做,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在插秧。他们三兄弟中,有一个把地卖了,他们觉得这是爸爸留下来的地,把它卖了非常伤感情。主妇联盟和农民之间也不只是买卖关系,它提供的不仅是好价格,还有尊重。有一个跟主妇联盟合作的女农友,政府要征她的地,如果她同意,就能拿到一笔几代人也花不完的钱,相反,如果不同意就是在跟政府对抗,会面临包括恐吓在内的很大的压力。她拒绝了,她说自己务农一辈子,是把菜交给主妇联盟后,才知道农夫可以这样有尊严。我不同意说农民都是现实主义。
美浓没有绮丽的大山大川,却有着被爱护的青山绿水,被呵护的田园也反哺人类,回赠以好的空气,干净的水源。(摄影/绿妖)
腾讯文化:我好奇的是,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对食品安全的信任机制是怎样建立的?这个信任成本,现在在大陆是非常大的,不管怎么宣传绿色健康,不管包装袋上怎么写,消费者始终存有疑虑?
绿妖:有一种叫CSA(社区支持农业)的模式,消费者可以去农场体验,台湾有很多组织都在做。我采访的王连华所属的稻农公司就很像CSA,农民与消费者直接互动,我买了你的米,我就是你的股东了。每年组织一次插秧,插秧的时候你可以亲自来插,可以看到这里的地是什么样的,农民是什么样的,都可以看得到,这块地是有机种植的,因为产量低,所以要贵一点,那块地便宜些,还是要用肥料,都会跟你讲解。等到收割的时候,你会收到一盒米,上面是你插秧的照片。吃到农产品的人跟种植它的人有直接的接触,跟这块地有直接的接触,可以看得到它们,所以会比较信任。北京也有类似的CSA模式,比如小毛驴农场。这是情感层面。
另外制度层面,包装袋上的标签的信任如何建立,跟签发标签的机构相关。台湾也有过一段据说很乱的时候,要什么标签就能给你贴什么标签。这是个大问题,包括政府能不能监控,媒体能不能实现监督等等,后来台湾有过一段很严格的治理,现在好像好多了。
美浓即景(摄影/绿妖)
腾讯文化:现代社会的市场基本是陌生人交易,分工流水线导致买的和卖的不需要认识,消费者更不可能认识产品上游那些生产它的人。但你提到的类似CSA这种模式,有点像前现代的商业,在买卖之间,在生产和消费之间,有直接的、长期的关系,这关系不仅是商业关系,也包含情感关系。在类似全程监控的手段之外,人情味的熟人关系似乎也是一种很有效的弥补。
绿妖:对,很多后现代化的东西看起来反而又像回归传统,回归到熟人社会交易,其实,CSA是从现代化程度很高的国外传进来的。很多有机产品店或者有机生活的倡导者,他们提倡食在当季、食在当地。食在当季就是冬天吃冬天的食物,夏天吃夏天的食材,不乱吃;食在当地是缩短食物运输里程,减少运输中产生的碳排放。食在当地的话,你跟你产品生产者见面的机会就大了,这是其一。
现代农业环节里还有一种食品追溯原则,贴产销履历标签,可以知晓食物在哪里生产,用了什么样的种植方法等。台湾稻农公司一方面让农友与城市消费者直接见面,直接参与劳动的环节,另一方面,他们也用追溯原则,贴产销履历标签。这是从情感层面和制度方面双重保障,来建立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