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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小韩曾经一起共事达七年之久。初进公司的时候，我们共同在夏日骄阳下经历了一个月军训的洗礼。那时的小韩阳光、爽朗，没事总喜欢哼唱张雨生的《大海》。每天经过五六个小时站军姿、正步走齐步走的训练后，小韩依然精力旺盛，决不会放下对《大海》的执着。我们每晚的睡前功课，一定是听小韩声嘶力竭地演绎《大海》（请进入演唱模式）：军训结束后，大家陆续被分到不同的业务线。小韩一开始被分去了营销系统兰州办事处，后来由于业绩突出，又由营销系统改派到子公司锻炼。在公司工作七年后，已经是子公司总经理的小韩毅然决定辞职创业。有销售一线的市场服务经验，又有子公司总经理的岗位磨练，大家都说，小韩出去创业，应该还是靠谱的。小韩的老家在山区一个县里，交通虽然不便，但盛产核桃、木耳等地方土特产品。受到电子商务蓬勃发展的启发，小韩决心要把家乡的土特产通过电商渠道销往城市，以满足城市居民对无公害农副产品、土特产品的巨大需求。大家都认为，这是个不错的创业主意，也是个可以做大的好项目。加上有互联网这道风口的助力，小韩一定未来可期。毕竟有七年的企业经营管理经验做底子，小韩创业之路还算比较顺利，注册公司、租办公场所、找人手、注册网站、在老家联系土特产品供应商，一切都开展得有条不紊。离开公司一年多以后，小韩的土特产品网上商城正式上线，很快就有用户在网上下单，产生实际交易。我还曾经去他的网上商城浏览过，虽然页面设计还稍嫌简陋，产品组合也不算丰富，但毕竟是刚开始起步，都可以慢慢改进的。小韩网上商城走的是自营的路子，即由他自己出钱从老家供应商手里把优质的土特产采购回来，消费者在网上商城点击购买后，再由小韩通过第三方物流给消费者发货。虽然这不是小韩原创的商业模式，但谁能说这不是个好的生意呢？充满着无限的想象与可能。据说商城上线没多久，就有风险投资机构通过地方商务部门找到小韩，提出投资入股的想法。看来小韩是要一炮而红了，韩CEO这是要迈上人生巅峰的节奏啊。一次同事聚餐，席间谈起陆续从公司离职的人，有二次择业的，也有自主创业的。无论从那个角度去衡量，小韩都是其中的魁首。年纪轻轻有闯劲，头脑灵活有想法，小韩的成功看似理所当然。那次聚餐后没多久，听说公司里有两位职业前途颇被看好的小伙子离职了。你猜对了，他们都被小韩挖走了。这两个小伙子断断续续反馈回来的消息显示，小韩的电商业务发展迅速，已经在老家设立了分公司，专司家乡土特产品的采购工作。自营式电子商务公司对资金的需求量一般较大。小韩公司初创时，听说资金主要是来源于自己和老婆工作七年的积累，再加上亲戚朋友的帮衬，总投资大概在200万元左右。从公司成立的第一天起，每项业务都需要支出现金，最大的几个支出项分别是：网上商城的宣称推广费用（你不搞宣称推广，哪有人知道你网上商城的存在呢？）、办公场地租金和人员工资、家乡土特产品的采购费用（听说小韩当老板了，家乡亲戚朋友都给他推荐产品，小韩根本不好意思拖欠他们的货款，基本上都是现金交易）。网上商城运营几个月下来后，小韩的兴奋点渐渐从网络浏览量、下单量、货源组织、人员招聘等转移到对资金的关注上来。原来听说传统互联网创业项目是比赛烧钱，等到自己创业，小韩才发现，他的这个户联网+土特产品的项目，最大的燃油就是资金啊。创业伊始的200万元投入，在商城正式上线不到半年的时间内，账上竟然所剩不多了，而网上交易也没给公司带来多少盈利。是的，前面是说过，土特产品网上商城上线不久，就有VC机构辗转找上门，与小韩商谈投资入股事宜。这的确令CEO黄袍加身未久的小韩兴奋不已，被承认、被重视是人人追求的目标，不管你是外表光鲜的CEO，还是涉世不深、战战兢兢的职场菜鸟。还没有从激动兴奋中缓过劲来，小韩就感觉自己被VC寒光闪闪的利刃加颈。VC机构的确不差钱，动辄号称自己管理几百亿资金，可当激情满满的小韩想从中分一杯羹时，才发现自己图样图森破。在信心爆棚地介绍完团队、创业构想、未来五年规划、盈利预测等常规性内容后，小韩才发现VC给自己商城开出的估值出奇的低，入股的条件令人难以置信地苛刻。尤其是他们面无表情地提出的对赌约定，几乎让小韩从会议室的椅子上跌落在地。小韩深知，如果答应了VC要求的业绩对赌承诺，一旦承诺兑不了现，哪天公司可能就不是自己的了。客观地讲，一直在传统行业打拼的小韩，缺少对VC机构的基本认知。风控是VC机构的灵魂，而VC机构良好的风控就是被投资入股企业（尤其是创始人）的紧箍咒。这家VC抛出的紧箍咒令小韩胆寒，注定了融资谈判必然以失败收场。其后小韩陆续见了几家投资机构，过程和结果大同小异。几个回合下来，小韩渐渐就丧失了对VC机构的幻想。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要想拿到他们的钱，总得丢去半条命吧。以至于小韩再谈起创业融资时总是心有余悸地说：天下VC一般黑啊。有一天去某超市购物，在食品区琳琅满目的物品丛林里，我突然发现了小韩公司的产品。他不是走的线上路线吗，怎么忽然就闯进实体店里了呢？进一步了解后得知，由于受资金不足的制约，小韩的网上商城经过一年多的运营后，仍然处于不温不火的状态。你说没有业务吧，每天总还有那么几单；你说指望这些业务吧，可运作下来后，总是入不敷出，每月报表总是赤字。经过一番深入思考，小韩觉得，网络虽好，可由于缺少足够的宣传资金的支持，自己的商城知名度总是上不来，没有足够的点击量，业务总是难以突破瓶颈，没有实质性的飞跃。与其不死不活，不如大胆地把线上线下结合起来。在保持网上商城业务的同时，小韩另外组织一个团队负责线下业务，把土特产品包装后打入卖场、超市等传统渠道，希望通过传统渠道的销售赚取适量的利润以支持电商业务的发展。应该说，小韩在电商业务发展遇到瓶颈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积极寻求突破，这是难能可贵的。可最大的问题是，电商业务发展不畅的一个核心原因就在于资金不足，而走传统渠道能否赚钱暂且不论，渠道对供应商货款的占用将对小韩形成严峻考验，卖场、超市帐期最长可达半年之久。在电商业务发展遇阻的情况下，小韩急吼吼地探索以传统渠道养电商的新思路，不知道他是忽略了传统渠道将长期占用自己货款这一难题，还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随着线上线下业务的同时展开，小韩公司的资金链毫不意外地极度绷紧。为了避免公司垮台的厄运，小韩开始向身边的亲戚朋友伸手借钱。少的几万，多的数十万，能借钱的人基本都找遍了。虽然借了互联网的东风，但小韩销售的毕竟是大路产品，没有什么核心竞争力可言。尤其是发展了线下业务后，销售费用快速增长，不但没有实现以传统渠道养电商的目标，反而是扩大了亏损。从亲戚朋友处借来的钱基本用来填了亏损的窟窿。前面我也只是隐隐听说小韩公司借钱的事，但在见到杨记者后我才知道，事情已经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杨是北京一家行业报社的记者，当年因为业务关系和我们都相熟。多年没联系的杨记者忽然登门拜访，哭诉了小韩向他借钱、自己多次讨要而不得的事。原来在找身边的亲戚朋友借了一圈钱之后，小韩已经“走火入魔”，掉进了靠借钱维持公司运转的怪圈里，钱烧完了就继续借。据杨记者回忆，小韩不是简单地跟他说借钱，而是说自己公司业务发展势头很好，为了快速扩大流量，争取早日上市，现在公司准备搞股权融资。小韩进一步说，为了将来董事会的决策不遭掣肘，他拒绝了多家风投机构的投资意愿，把机会留给自己信得过的人，比如杨记者。杨记者也算见多识广，我不知道小韩用什么方法打动了他。杨记者自己拿出了近200万积蓄，动员了邻居和一个好朋友，三个人合计筹了近千万的资金交给了小韩。好在双方就公司估值、入股比例没有谈好，暂时办理的是借款手续。所以这次杨记者是再次地来找小韩要求还钱的，如果办了投资入股手续，那就根本不存在还钱的事了。杨记者当然没能要到钱。小韩对杨记者说，最好请他再借500万给自己周转。杨记者进一步爆料说，他们的近千万借款只是小韩公司民间借款其中的一部分，小韩还借了数量不明的高利贷！看着神情落寞的杨记者，我不知道是安慰他好，还是帮着他一起指责小韩好。听杨记者的意思，他已经在思考这件事情到底是纯粹的民事纠纷，还有没有往刑事上去走的可能性。送走杨记者没几天，小韩忽然来电。久未联系的他依然爽朗如故，谈笑如常。小韩说好久不见了，老弟兄哪天见面聊聊吧。当我们在茶座见面后，简单聊了聊别后的情况，小韩便迫不及待地递给我一本印刷颇为精美的画册，名字叫《一袋干货的故事》。看着对面侃侃而谈的小韩，我忽然觉得，在他光鲜华丽的衣着下，可能正有着千百只虱子在爬呀爬。小韩说，他的电商业务做大了，自己准备在上市前释放少部分原始股权来融资，他希望我联合几个朋友参与本次Pre-IPO轮的投资，看是不是能投资个三五百万。小韩说了，看在以前共事的份上，股份比例好商量。小韩还说了，资金先到位，前期算借款，过一段时间再去工商局办理入股手续。一段时间不见，小韩的口才长进不小，看来他跟投资机构是学了几招啊。有了杨记者的铺垫，我就不用再费脑筋去考虑小韩描绘的一袋干货的故事了。当你觉得吞下了一只苍蝇的时候，再美妙的故事也不会打动你。我没好意思当面揭穿小韩，只是说回去考虑后再给他回复。我能怎么回复他呢？临走时我点了一下杨记者的名。跟小韩见面后的那天晚上，就在半梦半醒之间，我依稀又看到了那个夏日军训的小韩，曾经反复唱着《大海》的小伙子：不知道现在的小韩是否还喜欢反复吟唱《大海》，我忽然觉得，这歌词中仿佛包含着对小韩的某种暗喻。只是我无从知道，让小韩把雄心勃勃创业路，最终走成了张皇失措借贷路的，仅仅是因为他的个性；还是我们这个物欲汹汹的大时代，注定了会让小韩身陷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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