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到圣西普里安学校不久(不是立即,而是一两周后,差不多就在我开始适应新的学校日常时),我突然开始尿床了。我已经八岁,这个毛病其实早在四年前就改掉了,可竟然又倒退了回去。现在想来我却觉得,对一个刚从家里换到一处陌生环境的孩子来说,尿床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在当时,这事却被当作是令人厌弃的恶行,是些坏孩子的明知故犯,对此恶行的最好解决办法就是揍他一顿。当时的我不用别人多说也知道这事有多糟糕。我夜夜都怀着前所未有的热诚祈祷着:“上帝啊,求求你不要让我尿床!上帝啊,求求你不要让我尿床!”但事情并未因此有多少改观。我仍旧时不时尿床,这事无法用意志和意识来控制。确切地说,我根本就没意识到做了什么,但早上醒来时,却发现床单是湿的。
在犯了两三次这恶行后,我被警告“下次就等着挨打吧”,不过这警告是以一种奇怪的迂回方式发出的。有天下午,我们用完茶点正一个个离开,校长夫人威尔克斯太太坐在一张桌子的主位上同另一位女士聊着天。我从未见过这位女士,只知道她当天下午来学校访问。她穿一身骑马装,至少我以为那是骑马装,她看起来颇有男子气概,令人望而生畏。就在我要离开房间的那一刻,威尔克斯太太把我叫了回去,像是要把我介绍给这位来客。
威尔克斯太太有个绰号叫“变脸”,之后我会用这个绰号指称她,因为除此之外,我想不起来她其余的任何特色。(当然,我们在公共场合会称呼她为“妇人”,这大概是对公学学生的拙劣模仿,他们称呼舍监的妻子为“夫人”)变脸是个身材敦实健硕的女人,两颊通红、额头扁平、眉骨突起、眼窝深陷、眼神多疑。尽管她常常装出一副热心爽朗的模样,还会用男人们的俗语来给别人打气(诸如“提起神来,老伙计!”之类),她甚至还用教名来称呼别人,可眼神中的焦虑和显见的指责从未消退过。即使一个人没犯什么大错,也会在见到她那张脸时心生愧疚。
“就是这个小男孩,”变脸指着我对那位陌生女士说,“他每天晚上都尿床。如果你再尿床,知道我会怎么对付你吗?”转身对我说,“我会让六班的学生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