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登与卡特,川普与里根。历史会押韵么?
各位好,今天是2025年1月19日,星期天,美国时间明天早晨特朗普就将正式宣布就职,重新入主白宫。
美国总统任职四年后无法连任的情况本来就很少,四年后能再卷土重来的情况就更少了,从历史上看,只有克利夫兰和特朗普两个人做到过。而以老拜目前的身体和民望状况,鬼也不相信他能学习老对手川皇四年后王者归来。
所以,说今天的“拜登时代”的最后一天,应该是没错的。
今天早上的时候看了个视频,是记录老拜是怎么自己在白宫里打包行李、准备挪地方走人的。整个气氛还挺和谐,甚至堪称欢声笑语。
美国人从华盛顿时代就是如此,败选下台这事儿至少在名义上不是一件丑事,甚至可能还算是美事。国会山珍藏的八大名画之一,就叫《华盛顿将军辞职》(General George Washington Resigning his Commission)你观察一下画中人物的神态,就很有意思,是没有人展现出那种即将改朝换代时该有的轻浮的遗老哀伤或者幸灾乐祸的,大多数人都只当做见证了一个历史时刻——将军向国会交还了本属于人民的权力。
我突然很想写几个字,因为我觉得这一幕让我莫名想起了1981年时也是有说有笑在白宫收拾行李的另一位美国民主党总统——吉米·卡特。
卡特总统这个人并不出名,去年12月29日他去世的时候在国内也没引起太多波澜,但我觉得这个人本来是应该被中国人铭记的。因为正是在他的任内,中美关系实现了正常化,改革开放后第一批赴美留学生,第一批投资中国的美国企业等等,都是卡特时代主导并推动的,卡特也是第一个接待我国领导人实现高层访问的美国总统,其卸任后还专门访问过中国。所以中国人本应当对他有更深刻的印象和了解。
除了同样民主党籍和同样只当了四年总统就在竞选时被魅力型对手击败之外,卡特跟即将卸任的拜登其实还有一个非常相似的地方,那就是:他们这总统干的明显没有其嘴上说的出彩,甚至可以说,都比较失败。
经济上,卡特任期内美国出现了自1929年经济危机以来最严重的滞涨和经济衰退。从他上任依始,美国的通胀率就连年上升,1976年是6%,1980年上升到夸张的12%以上。失业率则高达7.5%;波动的利率在1980年两次达到20%,甚至更高。总之就是经济一塌糊涂,尤其是高通胀导致底层生活成本不可避免的上升,导致卡特的执政根本没有普惠到他上台前曾经许诺关怀并发放福利的美国底层民众。
这一点真的是跟即将卸任的拜登十分相似,前两天在国内引发热议的“小红书对账”事件虽然具有一定“田忌对账”的片面性,但它的确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眼下的美国底层民众对美国物价高企、生活成本巨大、经济发展却又普惠不到自己而强烈不满的现实。
如果你想了解卡特当年为什么会以在任总统之身那么惨烈的输给里根,看看如今拜登同志的状态你就知道了。
而在外交上,卡特的战绩也难称有多么出彩。1976年-1980年这段时间,正值冷战苏攻美守最高峰的时代。苏联那边自1964年就上台的“苏勋宗”勃列日涅夫正处于他执政最高峰的时期,在全球积极执行输出革命的扩张性战略,而同一时期的卡特则高唱和平主义,进行战略收缩。提出“不以实力为前提的对各国施加道德影响力”——说白了就是试图以美式普世价值感动整个世界。
但这种收缩最终并没有换来其对手的谅解和合作。短短四年内美国在世界冲突中接连失分、丢脸。
1979年11月4日,爆发“伊斯兰革命”后的伊朗,一群学生在受煽动后冲入德黑兰的美国驻伊朗大使馆,将52名使馆人员扣为人质,制造了震惊世界的“德黑兰事件”,事件发生后的卡特没有采用激进派的建议对伊朗动手,而是授权特种部队搞了个“鹰爪行动”,去德黑兰秘密拯救这群使馆人员。没想到,特种作战的过程中出现致命失误,营救行动宣告失败。美国人在全世界面前被苏联暗中支持的伊朗伊斯兰新政权重重羞辱了一把。
看到卡特治下的美国犹疑和衰落的苏联于是得寸进尺,在1979年末发动了侵略阿富汗战争,当年苏军可不像今日的俄军一样打个“特殊军事行动”都磨磨唧唧三年不成,开战当天苏军特种部队就刺杀了阿富汗总统阿明全家,战争仅仅进行一个月之后,苏联已经宣布基本控制了阿富汗的全境,接下来将近十年的时间,苏军在阿富汗打的都只是“治安战”而已。
有趣的是这场战争中美方的反应,美国情报机构虽然已经事先探知了苏联入侵阿富汗的全部计划,但卡特在权衡之后依然选择十分有限度的警告,战争开打之后,卡特政府对阿富汗的援助也十分有限,几乎是坐视阿富汗被生猛的苏军迅速吃掉的。
总而言之,在卡特执政的四年中,美国就这样丢失了半个中东和整个非洲,拉美地区也逐渐风起云涌,卡特“不以实力为前提的施加道德影响力”的新外交思路遭遇了全面的惨败。
而在这种外交上的失败在同样短短四年的拜登时代,是一定程度上重演了的,美国从阿富汗的撤军行动,其丢脸程度几乎就类似于卡特时代的“德黑兰时刻”。而突发的俄乌战争,在一开始似乎就是苏阿战争的重演。
当然,俄乌战争进行到眼下的阶段,远不如苏联人当年打阿富汗顺利。苏联深陷阿富汗泥潭最终被拖死的情况,跟今天俄罗斯深陷乌克兰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但这其实应该归功于乌克兰人民的英勇抵抗,以及绍伊古、格拉西莫夫、还有因“意外去世”的普里戈津大厨这些协助乌克兰创造现代战争奇迹的“当代朱可夫”们……
而拜登治下的美国政府援乌,一如当年卡特总统援阿一样优柔寡断而口惠而实不至(当然这有一半以上是美国的体制所决定的)。
所以欠缺一顶理想主义者的帽子,拜登这四年,你说他最像谁,无论内政和外交,我觉得当然最像失败的卡特。
而在卡特卸任之后,美国迎来的是近乎奇迹般的“里根变革”,里根这个人自上台伊始就跟今天的特朗普一样备受质疑。职业政客们批评他作为前三流演员、演员工会主席压根不懂怎么搞政治,激进左派批评他低税收小政府的新保守主义施政纲领陈腐到臭不可闻。
但不管怎么说,事实大于雄辩,历史最终证明里根这一套成功了。在内政与经济上,里根大规模削减政府开支和税收,推动以“供给侧改革”为要旨的里根经济学,成功让美国经济走出了最难解的滞涨时代,重新步入发展的正轨。在外贸上,他打赢了对日本和欧洲的贸易战,一定程度上扭转了美国出口贸易的颓势。
而最神奇的转折发生是在外交上,里根看穿了当时极力扩张的苏联外强中干,一转卡特时代的战略守势,对苏进行极限施压。在阿富汗成功拖住了苏军,在直接对抗中推出星球大战计划,并着手更新全球贸易新秩序。理念上则联手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推动“新自由主义”。最终苏联还真就在里根的这一整套组合拳下由盛转衰,在他卸任仅仅三年之后就宣告解体了。
所以与失败的卡特不同,里根应该是美国当之无愧的二战后最优秀总统,没有之一。在他遇刺的当天,当他躺在病床上要做手术时,还不忘跟主刀医生开玩笑“我希望您是共和党人”。医生则回答:“总统先生,请放心,今天我们都是共和党人。”
眼下,其实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问题,即将卸任的拜登的确失败如卡特。但即将重新上台的特朗普会成功如里根么?虽然众所周知,特朗普是非常崇拜里根的,并且在从理念到细节上都致力于模仿他的这位共和党前辈。
历史,会押韵吗?
拜登无疑是卡特第二,但特朗普能成为里根第二吗?
这个问题可能是区别川粉和非川粉的关键,够专门另写一篇文章,或许我们过几天另谈也未尝不可。
但眼下我特别想进行再思考的,是我们怎样认识卡特或拜登这样的“失败总统”。
拜登任职了四年,我的老读者应该知道,我大约也就是从四年前开始,在微信上开始写文章的。四年前他刚当政初期,我曾写过不少文章,站在保守主义立场上预言这位总统估计什么都干不成,他的任期将酷似当年的卡特。
可是今天当我重新看这些问题,并重新看一些关于卡特总统的相关材料,我却有了一种不同的感觉——那就是,卡特这样的人,他的思路,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甚至尤其应该得到正在生活的我们社会大多数的体谅。
因为卡特时代的美国虽然是收缩、失败的,但同时代的世界却同样是平和的。在他任期内,埃及和以色列达成的“戴维营协议”、中东战争正式告一段落,美国和中国关系正常化,改革开放后第一批赴美留学生前往美国,开放与经济增长的新风也开始吹遍华夏大地——这个世界上无数人的命运,尤其是第三世界很多无辜平民的命运,因为卡特时代的善意决策而好转。
从这一点上说,卡特的确是值得感谢的,尤其值得那些因他而改变命运的人们的感谢。
不可否认,最终推动历史的,往往是里根那样决策坚定、手段高超的强人。但历史的车轮前进的路途往往也是一路碾压无数个微小的个体生存环境的道路。
转折和裂变会让很多身处在那个时代当中的人变得无所适从,甚至生存溃灭。
这一点上,我推荐大家去看一看白俄罗斯女作家斯韦特兰娜的《二手时间》。
这本纪实文学记录了苏联解体后民众在生活上的艰难困苦,思想上的空虚、迷惘、混乱,很多人在这种空虚与混乱当中转回头去,开始对苏联的向往,对斯大林进行崇拜——当然这种思想是愚蠢的,它明明中也最终决定了今天的俄罗斯和白俄罗斯为何会重临今天的困境。
但,你不得不承认,历史的车轮在被推进向前的时候,就是这样残酷,很多人的一生会在剧变中被牺牲掉。这种牺牲,是你空说一句“历史发展走向了正确的方向”所消解不了的。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有的时候,我们回头望去,可能反而忍不住会去怀念那些所谓的历史的“停滞时刻”或“垃圾时间”,它们虽然是静止的、僵持的,但却又是温柔的。
能够让老人在弥留之际得到临终时的一夕安寝,
能让年轻人在暴风雨来临之间养好自己的羽翼。
若干年后,你会怀念那种平静的持续。
我想,这可能就是为什么卡特在卸任后他的声望日渐超过了他在任时期的重要原因。
2001年,诺贝尔和平奖被授予给他的时候,评选委员会给了一句非常有意思的评语:“卡特注定不是美国历史上最有影响力的总统,但他毫无疑问是美国迄今为止最好的前总统。”
我想这个评语,除了“卡特基金会”之外,一个重要的原因也许就是,回首人们在怀念卡特总统任内那看似“失败”的四年。
那是历史的火山在重新磅礴喷发前短暂的间歇。那是时代的脚步在重新开拔之前宝贵的休憩。无数人在这短暂的平静中成长、相知,若干年之后,在重新涌动的激流中,他们会怀念这曾经的平静。
从卡特到拜登,从那四年到这四年,世界历史与中美关系,也在冥冥中画了一个大圆……
我不知道再过若干年,我们会不会以相似的眼光去审视拜登时代的这四年的这个世界。也许我们现在觉得它很糟糕、很动荡,但更也许,它是未来若干年中最平静的四年。
我希望我们不会怀念这段时光,但若怀念它,请谨以此文作为纪念。
别了,乔·拜登。别了,这四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