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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夏天就这么过去了,除了昙花好像没什么大事发生

三联生活周刊  · 公众号  · 杂志  · 2017-04-03 21:01

正文

关于少年时经历的许多个炎热暑假,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八月》帮我想起来了。

换黄豆的吆喝声和蹬三轮的声音穿过暑气,电风扇正转向围着饭桌吃饭的一家三口,父亲扒拉着碗里的饭说“电视上的演员一脸苦相”,母亲给少年多夹了一筷子的菜“多吃苦的好”。屋里的只言片语,窗外的阵阵蝉鸣,许多声音交织起来,没有谁被淹没,也没有谁突出,恬静得乃至扩散出一股糜味,这是1994年的夏天。

去年,在53届金马奖的颁奖典礼上,青年导演张大磊以电影《八月》摘得最佳剧情片和国际影评人费比西奖。这样忽然闯入视线的新人导演,以及陌生面孔拔得头筹的胜利场面,似曾相识,令人想起上一届的“黑马”毕赣和他的《路边野餐》。

《八月》斩获金马最佳剧情片奖

金马过后,人们热心地将《八月》与侯孝贤、小津安二郎进行对比,在豆瓣电影的推荐条目下,还出现了是枝裕和与杨德昌。 这些名字,往往意味着擅长捕捉生活的平淡和温情,但是张大磊的电影又与之不同。

《八月》的故事发生在夏天的末尾,影片中的主人公张小雷正享受着他12岁这年的悠长暑假。

跟爸爸张晨去泳池游泳,父子俩一个示范动作,一个努力练习。崇拜李小龙和小混混三哥,对双截棍爱不释手,无论什么时候都挂在脖子上或别进裤腰里。白日梦醒来会长舒一口气,然后蹑手蹑脚扒在窗户底下,偷看对面阳台上拉小提琴的女孩——在梦里,她主动亲了小雷。对于张小雷来说,这是无忧无虑的暑假,但是对于大人来说,这个八月正心事重重。

国企改制,在电影制片厂做剪辑师的爸爸面临着下岗,虽然嘴上跟家人说着有本事的人不必担心,却还是不能抵挡变革的蛮力。亲戚之间产生纠纷又和解,久病的太姥去世,崇拜的三哥在“严打”期间被警察抓捕又经历丧父。

从大人的视角来看,八月发生了许多大事,不乏生死、矛盾、离别这些沉重的命题。 而黑白影像仍旧一如既往地平缓叙述,并没有为这些情节添加更多的语气,将故事念得抑扬顿挫。导演对“大事”的描写和对父子俩在农田里吃西瓜这种“小事”的描写,用着一样的力道,没有偏私。 也因为在处理上没有明显的强弱之分,冲突、碰撞被轻轻带过,使许多人认为过于平淡。但是,导演张大磊在采访中也说过,《八月》是一部特别简单的电影,“不想特别强调什么”。


无忧无虑和心事重重,哪些是琐碎,哪些是沉重,已经成年的观众们当然分得出来,但也只是靠着身为一个成年人对生活的经验和认知。看惯了许多电影里骤然地高声或低语,以及对跌宕起伏的剧烈安排,电影常常教给人们分辨冲突和高潮,像是来自于导演的提醒“注意了,这里是重点”。但是,你会发现,《八月》并没有主动地帮助观众对剧情做出判断,所有的事情是行云流水地过,金马奖的官方评论有这样一句话形容“拍无事之事,举重若轻”。在安静的电影院里,我被导演“世间无大事”的叙述搞乱,产生了特别奇妙的感觉。被生活耳提面命多年后,有些已经非常清晰的东西突然开始变得模糊起来,让我不禁怀疑,我所认为重要的是否真的有那么重要。

如果回到一个12岁孩子的身体里,以少年的眼睛和耳朵去观看和倾听,事情的轻重界限其实没有那么分明,在懵懂的年纪,对事情的认知也没有大人那样深切。就像面临小升初这样重要的人生转折,小雷的考试成绩差了三中几分,却并没所谓,只有妈妈一个人充满担忧。即使是“大事”,在张小雷的眼里,它也可以和树叶的声音,蟋蟀的声音混为一谈,算作八月里寻常的一部分。甚至人物、对话与光影、静物都是平等的。

在电影和文学中,人们对暑假的单独怀念并不多,但它又是一段非常特别的时期。

在没有作业和功课的暑假,少年终于有时间去认识世界和他身边的人。

铁饭碗被打破,工人下岗,爸爸和朋友们的忧虑隐藏在三三两两的对话里。

印象深刻的,是有一天大人们在家里聚餐,谈论着下岗后各自的去向。在沉默中,几个人忽然唱起了蒙语歌,一切复杂的情绪都简化在一首歌里。张小雷走进来,坐在酒气和饭菜的热气里,一声不响,看着眼前的大人们。

八月的许多事情,他还不能理解,但又开始理解。其中包括爸爸告诉他的那句“人不能低下高贵的头颅”。

于是,从太姥的去世里,小雷学会了安慰丧父的三哥“想哭就哭出来吧”。从父亲的教育中,小雷以“莫以成败论英雄”来回应妈妈对自己考试失败的批评。他将一些对八月的理解,归还给了八月,归还给了他身边亲近的人。


八月就要过去了,许多大事发生,又像没什么事发生。在社会变革里,大人们开始迷失方向,而少年还没有方向。

电视上仍旧闪着雪花,得常常敲打,收音机里传来杨钰莹《轻轻地告诉你》,墙上还贴着崔健“一无所有”的海报……

影片的末尾,妈妈养的昙花在夜间开放,大院里的左邻右舍都倾巢而出,排着队拍照留影。有人在一旁念诗,有人为此歌唱。九十年代悠闲的时光里,昙花盛开算是一件大事,风头几乎盖过了许多社会变动。在人群中,张小雷和昙花拍了一张合影,比起那些复杂神色背后的东西,少年也许更能理解昙花开放这样单纯的小事情。

许多人评论《八月》又是对九十年代的再次打捞,抖落私人日记更像是一种自恋。但是,这部电影捞起来的却都是记忆里的漏网之鱼。而怀念自己的时代,不能说是自恋。就像导演张大磊所言,“不是特别重要的或是容易忽略的一些瞬间,被我捡拾起来了”。

《八月》会让人重新想起那些已经忘却的夏天记忆,想起除了那些大事,我们也曾做过这样不值一提的小事。 那时候,我们还对生活理解得不深,对盛开的昙花却理解很深。

死亡,分离,社会变革,工人下岗,少年张小雷正开始理解着某些模糊不清的事。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模糊不清的事变成了昙花。

特别令人惊喜的,是电影里用了刘索拉《青青的野葡萄》这首歌,就像当初从《路边野餐》里听到了《小茉莉》,将人温柔地推进了旧时光。

歌词取自顾城的一首诗,《安慰》:

青青的野葡萄

淡黄的小月亮

妈妈发愁了

怎么做果酱

我说:别加糖

在早晨的篱笆上

有一枚甜甜的

红太阳

夏天就要过去了,除了昙花好像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电影导演戈达尔曾经做过一段自我告白“我现在已经老了,人越老想得越深,水面上的事情我已经抓不住了,我在水底思想”。而《八月》让人重回水面,再次触摸那些单纯的鱼群和水波——在许多年之前,我们都曾在上面荡漾,哪怕是细小的涟漪,我们也都与它游戏过,为它激动过。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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