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可怜人——读《朱安传》
文/陈远
关于朱安,鲁迅说:这是母亲给我的一件礼物,我只能好好的供养它,爱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对于她和鲁迅的关系,朱安如此总结:你们总说鲁迅遗物,要保存,要保存!我也是鲁迅遗物,你们也得保存保存我呀!
人生境遇,没有什么比这样的关系更让人感到悲凉,也更让人感到绝望的了。
少年时读鲁迅,是在强大的宣传机器的影响下,尽管如此,依然被鲁迅的文字所惊艳,只是不解,为何鲁迅的文字会如此冷峻绝望,隐然还有一丝阴冷的气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暗暗想象,鲁迅在做这些文字时,是咬着后槽牙写就的。
后来以知识分子研究作为自己历史研究的起点,对鲁迅的经历稍稍了解,隐约觉得,鲁迅的性格,鲁迅的表现,应该是和朱安有关的。这大概也是一种人物研究的思维定式:一个人的成长,对其起决定性影响的,一是其家庭环境,再就是婚姻的影响。对于鲁迅来说,这两个问题,其实是一个问题。
只是后来的研究兴趣,与“鲁迅”渐行渐远,关于朱安对鲁迅的影响的猜想,也就搁置下来。
恰巧最近读到《朱安传》,让我对于这个问题一下子又提起了兴趣。
众所周知,鲁迅是已经盖棺定论的人物: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思想家和文学家。这一连串耀眼的光环,我们每个读过书的人几乎从上小学都会背。可是,这么一个神圣的形象,在朱安面前,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完成逻辑上的自恰。
“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鲁迅对这个世界是有爱的,可是对这个世界充满深情的鲁迅,对于自己的眼前人朱安,可曾有过一丝怜悯和爱?无怪乎杨绛先生读完此书,会发出这样的感叹:“朱安最后那一声凄惨的呼号,实在动人怜悯。”
没有办法自恰,就避而不谈,鲁迅自己如此,后来的鲁迅研究者为尊者讳,在很长的时间也避而不提。当年鲁迅去世后,许寿裳等人在着手起草年谱时,就遇到了要不要把“朱女士”写进去的问题。倒是许广平的态度很大方:难道历史家的眼光,会把陈迹洗去吗?
可是,如果让鲁迅走下神坛,以人的视角来打量,就会发现,鲁迅也是个可怜人。
诚如此书的作者所言,处在新旧兴替的时代,“在对待婚姻的问题上,鲁迅跟同时代知识分子如胡适、陈独秀、徐志摩等相比,都要更为彷徨,更为矛盾”。
尤其是如果我们拿鲁迅和胡适的婚姻相比较,鲁迅的可怜就越加明显:鲁迅和胡适生活在同一时代,都是少年丧父,婚姻都是由寡母包办。但结果却大相径庭。
就像胡适所说,他接受“小脚太太”江冬秀,“不过心里不忍伤几个人的心罢了”,“假如我那时人心毁约,使这几个人终身痛苦,我的良心上的责备,必然比什么痛苦都难受”。所以,胡适接受寡母安排的婚姻,用他的话说,“不过行吾心之安罢了”。
鲁迅接受朱安的心理,和胡适并无不同,但过程却曲折的多。首先是婚约的拖延,从周朱两家订婚到鲁迅和朱安步入洞房,中间经历了七年,这在那个时代,对于女方来说,是一种近乎绝望的等待。
那么鲁迅呢?
在这期间,鲁迅曾经试图改变,先是从日本写信回来,请朱家姑娘另嫁他人,不得,退而求其次,鲁迅提出希望朱安能够放足,进学堂,这在鲁迅,是一种尝试接受这个婚姻的努力,而对曾经经历了鲁迅退婚要求的朱家,又意味着什么呢?果然,朱安既没有放足,也没有进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