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三点，我还醒着。
我没有喝茶，没有喝咖啡，甚至在睡前强迫自己喝下一杯热牛奶，但我却连续五天没有睡意。脑袋里就像有一条黄河，它从不停歇地奔呀！奔呀！我也曾强迫自己躺在床上，闭起眼睛数绵羊，在我辗转反侧了三个小时之后，我投降了。我只能掏出手机，一遍又一遍地刷新微博、米聊、微信、人人。
两天前，我去医院找了医生。那医生在微博里跟我互粉了。
“你只是普通的失眠症而已。”陈医生一边说着，一边替我开药方。“放心吧，我开了一点宁神去火的药，你回去按时吃药就好了。”
“谢谢啦，陈医生。”我接过药方。
“不用谢，回去发微博的时候记得@我一下就好了。”陈医生是个胖子，笑的时候，脸上的肉总会一圈圈地堆着。
“对了，你好像有点低血糖，饮食方面要注意一下。”临走前，陈医生嘱咐了我一句。
我到配药室领了药，回家，然后按时吃药。
午夜两点，我还是一点儿困意都没有。我呆滞地望着显示屏，等待着微博刷新。楼下的野猫正在发情期，估计今晚只有它陪我过这一宿了，可它竟变得安静了。我将这情况发到微博上，有两个人回复我，其中一个是卖广告的僵尸粉。还好，有一个人陪着我。
我将这个情况发到人人网上，它会同步更新到微博、米聊、微信、陌陌。
第六天，我加重了药的分量。毫无起色。
“我是不是该去看心理医生了？你有跟心理医生互粉吗？”我在键盘上敲下问题，发给米子薇。
“我不太清楚，你等等，我现在帮你去问问。”米子薇回复。
“这感觉奇怪得很，我已经七天没睡觉了，但我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困，也没有觉得特别兴奋。就像我已经进化成一个不需要睡眠的人。”
“啥？进化了，不好吗？你每天的生命时长都比别人多了六七个小时啊。”
“不好，每个人都在睡觉，只有我一个人醒着，那一定是我不正常。我不想当一个不正常的人。”
“你放心吧，新浪、腾讯、搜狐，还有米聊、陌陌、微信什么的，我所有的粉丝加起来差不多有两万人。这么多人，我一定能帮你找到一个厉害的心理医生。”
“有这么多社交网络真好！”我由衷地感叹。
“对，真好！”米子薇也这么认为。
“你失眠超过一个星期了？”林怡晓在微信里面问我。
“对呀！你怎么知道的？”虽然林怡晓是我的初中同学，我俩微博互粉了，也加了微信、米聊等等，但我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米子薇说的呀！她几乎在所有的社交网络上都发了，到处帮你找医生呢。”林怡晓在微信上说。
“你也跟她互粉了？哈！世界真小。”我回复道。
“嘿嘿，她是你的女朋友？你小子好福气嘛。她可是个美女哦！”
我发了一个【坏笑】的表情回复林怡晓。“你怎么知道的？”我问。
“这不明摆着嘛，要不是关系密切，她怎么会这么紧张？好歹她也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模特啊！”
我发了一个【大笑】回复，然后我问林怡晓：“你有什么方法能治好我吗？”
“这哪需要治疗啊！我说，你应该好好地享受，我已经大半年没有睡了。”
“失眠大半年了，一直没有睡过觉吗？身体还没垮？”我发自内心地感到不可思议。
“你以为你是个案吗？才不是，失眠的人越来越多了，失眠才是新的潮流。”
“真的对身体一点儿影响都没有吗？”我狐疑。
林怡晓发来一张图片，“你自己看吧，这是我的体检表。”
我看不懂那张体检表上一列列的专业名词和术语，但我看到那一排下来的红色印章，都是“正常”。我看了看结论，一切正常，身体健康状况良好。
“不睡觉的时候，你都在干些什么？”我问林怡晓。
“你自己说说，你不睡觉的时候在干什么？”她反问我。
“没别的可干啊！刷微博，逛论坛呗。”
“对啊，这就是我们该干的事情。你想想，我们比常人多了六七个小时，能看更多的微博，发更多的微博，找到更多的好友，让我们的联系更加紧密。这就是互联网的最高理想。”林怡晓一下子发来了一大串文字。
“放心吧，没问题的。”林怡晓又发了一句。
尽管林怡晓安慰了我，但我躺在床上远眺时，心底还是隐隐有种不自在的感觉。银月的光辉像汩汩流淌的河水，从窗外漫进来，在我的房间里微微荡漾。我暗想，事已至此，只能尽力去适应吧。
我骨碌翻身下床，打开电脑。
正巧，童丁丁在这时候发来了米聊信息，“帮个忙，我有一份报告赶着要交，你帮我搞定它吧。”
“为什么自己不做？”我发了一个【鄙视】的表情。
“我忙着呢，最近到了金牌微博达人的冲级关头，就差一点点，我就可以得到‘金牌微博达人’的称号。”
“我才不要帮你做那些累得要命的报告。”我一口回绝了。
“兄弟，帮个忙吧！你想要我怎么报答都成，要是这个报告没能按时完成，老板一定会炒我鱿鱼的。”
“是吗？行啊，我已经八天没睡了，深度失眠，你帮我解决失眠的问题，我就帮你写报告。余下免谈。”
“你开玩笑的吧！”他马上发来消息。
“没开玩笑，我是真的失眠了八天。”我无奈地敲打着键盘。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竟然想睡觉，你脑子有病啊？我已经十天没睡觉了。”
我还没来得及回复，童丁丁比我更快地发来信息，“好了，我要刷微博去了。”
当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下了米聊。我正想说，你还没告诉我要写一份什么样的报告呢。但他的头像已经变成了暗灰色。我把心一横，不写了，反正我本来就不想写，更何况，是他自己没告诉我要写什么东西。
从我失眠的第十天起，我好像渐渐熟悉这感觉了，身体里似乎有个陀螺，它不停地转呀转。每天夜里，别人都在睡觉的时候，我就在刷微博，聊微信，上人人。不得不说，还真的发现了不少跟我一样失眠的人。
不得不说，有社交网络真好！
午后，我坐在阳台上望着远处密布的乌云，不断有强风吹来。半个小时前，微博里都在转发，说台风要来了。然后……我家竟然就停电了。手机网络的信号也差得很，我找不到一种可以上网的方法，一种与世隔绝之感油然而生。
我在房间里踱步了好一会儿后，决定到阳台上吹吹台风，反正屋里也十分闷热。当我正享受着狂风袭来的快感时，手机铃声突然响了，是米子薇。
“怎么啦？你也停电了？”我问。
“停你个大头鬼！你看微博了吗？”米子薇怒气冲冲地说。
“没有。”
“微信呢？”
“没有。”
“人人呢？”
“没有。”
“你到底是不是地球人啊，居然什么都不知道！”米子薇气得要炸了。
“我家停电了。”我无奈地说。
“我不管，我的自拍照被传到网上，现在到处都在转发。你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你怎么当我男朋友的？”她对着电话大喊。
但台风比她更强，我只能对着电话大喊回去：“什么自拍照？我怎么没听你说过。我这里信号不好，我差不多一个钟没上网了。”
“你去死吧！”米子薇喊完最后一句便挂了。
自拍照被上传到网上，是什么自拍照？我一点儿头绪也没有。我们网恋了两年，至今见面不过十次。她压根儿没有跟我提起过什么自拍照的事情。
天空已经变成黑压压的一片，像我的心情一样糟。我想去找米子薇问清楚，可她在外市。更何况，现在不是出门的好时候，说不定走在半路就被淹了。停电了，不能上网，任何最新的消息，事件的最新动态，统统与我无关。我对着台风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不是像在与世隔绝的地方，而是像被世界抛弃了。
我在屋里万分焦灼地踱步，叹气，担忧，但都起不了任何作用。离开了网络，我就成了废人。
我一边祈祷着电力供应赶快恢复，一边在家里乱翻，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找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一块笔记本电脑的备用电池。我马上将它安装在电脑上，利索得像个贼。
点开网页，微博上已有数千条的更新，我只断网了不到一小时。
我滚动着鼠标，发现大部分微博都在转同一条内容，原文有图片，我点开大图一看，是米子薇，是她在浴室里的大尺度自拍照。我再看发布人，脑子里“当”的一声，像是被大铁锤狠狠地砸了一记。那是林怡晓发的微博。
忽然之间，微信、米聊、陌陌，还有微博私信的提示声几乎同时响起，像鞭炮一样响个不停，将近有一百条未读消息。我一条一条点开来看，毫无疑问，它们都跟米子薇的照片有关。
我的心比屋外狂嚎的台风更乱。
“你怎么才上线啊，那些照片都已经被转发上万次了。”米子薇发来了米聊。
“刚才我都跟你说了，我家停电。我找到一个手提电脑的备用电池，然后用电脑共享无线网络，手机这样才能联网。”我急忙回复。
“林怡晓，发我照片的那个人，是你的初中同学吧？”
“你怎么知道的？”
“在你的人人网上看到的。我要报仇！”
“你想干什么呀？别冲动，我马上找她，让她把照片删除了。”
“删什么删呀？”米子薇竟然这样回复我。
“你找我找得那么急，不就是为了让我联系林怡晓，叫她把微博给删了吗？”我觉得我的智商退化了，竟完全不明白米子薇的意思。难道是因为太长时间的失眠导致的脑神经衰弱？
“才不是呢！她发了这微博，我涨了好多的粉丝。删它干吗呀？”
“那你这么急找我到底要干什么？”
“我要报仇！”米子薇发来一排【愤怒】的表情。
“怎么报？”我越来越糊涂了。
“我要你把林怡晓那些见不得人的糗事告诉我，我也要曝光她。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可她只是我初中同学，我们七八年没联系了。还是找她删了微博比较好吧？”
“才不要，我咽不下这口气。你不是加了她的人人吗？问问你当年的同学呀，肯定还有人记得的。”
还没等我回话，她又发来消息，“我等你消息，你得快点啊。我现在要去联络水军。”
跟童丁丁一个样，还让不让人说话了？备用电池在我的抱怨中耗尽了。我再一次被世界遗弃。
台风在屋外肆虐了五六个小时，原以为这些白噪音能够让我的失眠症有所缓解，但我还是一直睁着眼。不能上网，还不能睡觉，简直就是煎熬。
凌晨3点，电力供应终于恢复了。我马上翻身下床，打开电脑。
收到的第一条消息竟然就是林怡晓的微博私信。
我将满腔的怒火都发泄在键盘上。“你这混蛋，你为什么把米子薇的照片发到网上，找死是不是？怎么弄到的，从实招来。”
但她只回复了我一个【笑脸】表情。可恶的挑衅。
我一股脑儿地将我所有想到的骂人的话都发了过去，足足敲了五分钟键盘。
“我就猜到你会这样。”她很快就回复我了。
“你还有脸来找我，你这人渣！”
“同学，我绝对不是来害你的，我保证！”
“混蛋，你已经害得我很惨了，我保证！”
“你跟米子薇一共见了多少次？”林怡晓抛出了问题。
“关你什么事！”我附上了很多【厌恶】的表情。
“我知道米子薇是外地人，你们一年也难见几次面。但我认识了很多跟她一样漂亮的女生，都是我陌陌里面的好友，我们聊得可起劲了。而且，她们和你都是同城的哦。”
“你什么意思！”
“你懂我的意思。【坏笑】”
虽然林怡晓很可恶，但她的话确实戳中了我的死穴，这一直以来都是我向米子薇抱怨的事情。但米子薇一直觉得在网上交流就足够了，还有很多一起玩的网络游戏，在天涯里逛逛，在开心网里玩偷菜，在虎扑上玩篮球，她觉得这样的生活很精彩。只有在情人节、圣诞节这些节日里，我们才会见面。
但我是个男人。
太阳才刚刚出现在远处高楼大厦夹缝之间，只露了半个头，像刚刚爬上山顶的满脸通红的胖子。没有开灯，房间里半明半暗，我边喝着牛奶，边享受这美丽的静谧时分。相机抓在右手，我正等待着一个最完美的角度，将那画面抓拍下来，然后上传到网上。因为一直没有睡觉，我已经数次等到这样的角度了，可惜之前总是慢了一拍。
蓦地，一阵响亮的通知声将这短暂的静谧打破。是童丁丁发来的米聊信息。我厌恶地看了一眼，不得不放下手中的相机。
“你为什么不帮我写报告？”童丁丁附带了一个【愤怒】的表情。
“你又没告诉我，要写什么报告。我刚想问你的时候你就下线了。”我满不在乎地敲着键盘。
“你不会在微博上问我吗？我可是成天泡在微博上的。”
“大概是忘了吧。”我发去一个【道歉】的表情。其实我曾记起来过，并打算发微博私信去问问他，但林怡晓正好找我要米子薇的照片。于是，我就把这事情给忘了。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是嫉妒我得到了金牌微博达人的称号，所以你要害我。”
“开玩笑，我对那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要不是嫉妒我，你要不是想害我，你为什么不帮我写报告。我现在被老板炒鱿鱼了，你知不知道？”童丁丁不间断地发来【暴怒】表情，足足三四行。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我看了看窗外，太阳已渐渐高升，我又错过了那个该死的完美角度。
“对不起有什么用！我总算看清你了，你这个心胸狭窄的小人！”看着这段文字，我能想象到他那副怒不可遏的表情。
“要不你再跟你老板求求情，你马上补一份报告给他吧。”我尝试着想一些补救的办法，让我看起来不至于对这件事情无动于衷。
“求什么情，要不是因为你不帮我这个忙，我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
“那也是你咎由自取，明明就是你自己该做的事。”我也生气了。
“我一定不会让你好过的！！！”童丁丁可能是大吼大叫地在键盘上敲下这一句。像之前一样，他的头像瞬间就变成了灰色，下线了。
我再次抓起相机，尝试着捕捉太阳。可远处的那两高栋楼构成了一个厚厚的‘冂’字形，而上面的那一横，刚好把太阳严严实实地挡在后面。我又错失了一次机会。
因为着急回复童丁丁的信息，我刚才一不小心把还剩半杯的牛奶碰倒了，洒在地上的牛奶就像一块恶心的白斑，还散发着浓重的奶腥味。
这画面一点美感都没有，该死的童丁丁。
我看了看时间，快到七点了，洗个澡就该上班了。临行前我看了一眼电脑屏幕，无论是微博也好，微信也好，米聊也好，人人也好，都没有新消息。我也就安心了。
公司在十六层，出了电梯，我像往常一样跟前台的邓姐说了一声早安，但却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对我报以微笑。邓姐是一个两岁孩子的妈，她向来都是公司里最有人缘、最亲切的人。今天是怎么了？不过我也没太在意，或许是孩子调皮了，或者两口子吵架了，所以今天碰巧心情不好罢了。
我一边啃着包子，一边走进了办公室，却在里面发现了更多不友善的眼神。无论是新来的同事小吴，还是公司的老员工老刘，他们的眼神都跟以往不太一样。
我心有戚戚地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悄声问坐在我旁边的小郎：“今天怎么啦？我脸上沾了脏东西？怎么公司里的每个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你不如问问自己干了什么吧，你的所作所为都已经在微博上传了个遍。”小郎头也不抬地说。
我没有继续问下去，赶忙放下手里的早餐去打开微博。刚点开网页，数百条转发就弹了出来。我再点开一看，全都是骂人的话。眼睛往下一瞄，是童丁丁发的一条长微博，他@了我的名字。
长微博如下：
无耻歹人，天理难容。
我是一个为了家庭和事业日夜操劳的苦命屌丝，七点钟上班，晚上十点钟下班，一个星期只有一天的休息。而且，每天我都得被老板责骂，被同事看轻，被客户刁难。我过得容易吗？
各位兄弟姐妹，纵使屌丝也希望能有逆袭之时啊。好不容易，我找到了组织，找到了微博。我每天辛辛苦苦地刷微博，写微博，转微博，评微博，一年下来，我到了金牌微博达人的冲级关头。作为一个标准屌丝，我的辛酸能诉与何人？
为了得到金牌微博达人的称号，我已经十多天没有睡觉了，日日夜夜奋战在微博第一线。我所关注的五千多个微博账号，每一个人发的微博我都转发，我都评论。为了什么，就为了有一天能够完成屌丝的逆袭啊。原以为，出头的日子很快就来了。这时候，老板交代我一份报告要写。
但是，为了得到金牌微博达人的称号，又怎么能够浪费时间在写报告的事情上面。然而，生活还是要继续的，不写报告就会被老板炒鱿鱼。所以，我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我的同事，@ZZZZZZ，就是这个无耻歹人，我拜托他帮我写这个报告，我要将时间都花在微博大业上面。当时，他满口就答应了，还让我放一万个心。平日里，我待他不薄，想来他也不会如此凉薄，再加上我平时待人极诚。他既然答应了我，我便全心全意地信任他了。
但怎想到，当我得到了金牌微博达人称号的时候，竟然收到了老板的辞退信。而辞退原因正是我没有写那份报告。我真的想不到啊，这个无耻歹人竟然没有帮我写报告，使我丢了工作。我苦思冥想，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我终于想到了。原来这个凉薄小人是嫉妒我得到了金牌微博达人的称号，而他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低级的微博达人，与我相差甚远。
我心寒之！但事已至此，我已无法做更多的事情挽回我的工作了。工作丢了，我不冤，但信错了这凉薄小人，我不忿啊。我恳求微博上的各位，请你们主持公道。
以下就是那个凉薄小人的其他资料：
人人网账号：ZZZZZZ
米聊账号：ZZZZZZ
微信账号：ZZZZZZ
此致，敬礼
一个标准屌丝
我甚至还没来得及惊讶，裤兜里的手机就传来一波又一波的震动。我拎出手机一看，是密密麻麻的未读信息。有微信的，有米聊的，甚至连陌陌的也有。内容没有太大的新意，不外乎：贱人、垃圾、傻X、脑残、无耻、可恶、混蛋、狗娘养的、连猪都不如、别侮辱了猪、去死、快去死、快快去死等等。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面，身边一个同事也没有。我喊来了护士，我问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护士告诉我，我突然晕倒在办公室里，是一个清洁工大婶打电话叫来十字车的。只是一时的低血糖而已，没有什么大碍，休息一下就可以出院了。护士抛下这句话，就去照料其他病人了。
我躺在病床上，努力回忆着晕倒之前的内容。我的心脏顿了顿，那封长微博的内容恍若就在眼前。
“童丁丁你这个混蛋、骗子、他妈的、狗娘养的，我什么时候答应你写报告了？我他妈从来都没有答应过！”我大喊道。
“吵什么吵，这里是医院。”我才刚骂完第一句，护士便向我怒吼。
我压抑着剧烈的怒气，脑中一阵阵晕眩，怒火像洪水一样涌向心房，我全身发抖。我这时才发现，手机在旁边一直震动着，从我醒来开始就不停地震动，或者是从我还没醒的时候就开始了。
我点亮屏幕看了看，还是那些骂人的话。社交工具的新消息不断发来，它们几乎占用了我手机所有的运行内存，我连打个电话都不行。这该死的智能机，我既不能操作，还不能拆电池，更可恶的是它没有死机。现在，似乎它唯一的功能就是震动。
晕眩之中，我将手机垂直插入装满了热水的杯里，足足溢出大半杯水，但它很快就消停下来。终于，整个世界都清静了。我再一次眼前一黑，估计是血糖又低了。
醒来之后，我把sim卡从手机上卸下来，那部已经报废的手机被我扔进了垃圾桶。确实有点心疼，但想到不用被那些烦人的话缠着，还是挺开心的。医生说我之所以晕倒是因为太久没有睡觉了。待在医院里休息两天后，终于可以出院了。
我不敢再用智能机，随便买了个最简陋的手机，将sim卡装上。我已经两天没有上网了，得赶快回家，上网看看。对了，我还要马上写辟谣微博。想到童丁丁我就来气。
开了手机，没有一堆堆不断弹出来的推送信息，我满意得很。但没多久，铃声再次密集响起，我被吓了一跳。点亮屏幕一看，不禁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林怡晓和米子薇的来电记录和短信。
我坐在回家的车上，一条一条地看着这两天里的未读短信。
林怡晓：同学，你在微博上的动作搞得很大嘛，真有你的，一下子涨了三千粉丝。
林怡晓：怎么找不到人了？没有上微博，连微信，米聊也没上？
林怡晓：同学，你该不会是在躲吧？
林怡晓：放心，你不用躲，你如果能帮我搞来一些米子薇的私房照，我帮你摆平了。
林怡晓：怎么一直不回复呢？我等你回复，过几天我就要去北京出差，到时候你想找我就难了。
……
米子薇：你好厉害啊，一下子就涨了三千粉丝。你找哪个人帮你炒作的？用了多少钱？
米子薇：对了，我叫你帮我找林怡晓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你找了没有？
米子薇：喂，怎么不回复呢你。你还当不当我是你女朋友！！！
米子薇：你知不知道，今天林怡晓又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了我小学时候的一件糗事，她爆出来了。
米子薇：喂，你到底回不回话，你现在什么意思？我要报仇，你女朋友都被别人欺负成这样了，你还爱不爱我？
米子薇：我给你最后两天时间，你要是不把林怡晓的糗事和见不得人的事情告诉我，我们就分手吧。
……
还有一大半短信没读完，我把手机从车上扔了出去。
下了车，路过一家电视商店，我从正在播出的新闻画面里看到了米子薇和林怡晓的网络ID。
主持人：近日，两名女子在网络上掀起了一场声势巨大的决斗，双方纷纷在微博上公开对方的糗事和大尺度自拍照片。这场决斗已经吸引了数十万的网友关注，接下来，请看本台记者的独家专访。
当画面切过去的时候，我已经走开了。我真没想到，她们两个竟然把事情闹得那么大。突然，我想到回家之后我不能上网。一旦上网的话，一定会被她们发现，然后再次缠着我。提前想到了这么一招，我舒心了许多。我把手机扔了，把网线拔了，网络再大，又能奈我何？
突然，一个小女孩在我面前拿起手机，“咔嚓”地照了一张相。
“喂，你干什么啊？”我不解得很。
“你的微博名是不是@ZZZZZZ？”她反问我。
“怎么啦？”我的心里掠过一丝不好的念头，莫非是米子薇和林怡晓的战火烧到了我身上来了？
但那个小女孩没有回答我，反而向周遭大喊：“喂，大家快来拍照啊，贱人在这儿呢！”
“你说谁贱人，你说什么啊？”我一时情急，冲上去抓起她的衣领问。
“救命啊，贱人要变成色狼啦！救命啊！”她看上去满面慌张，我不得不马上松手。
我看了看四周，已经有不少人拿起手机向我走来，仿佛我是一只落入陷阱的可口野味。这情形没有给我丝毫考虑的时间，我拔腿就跑，可是那些人竟也马上追在后面。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拍我，但毫无疑问的是，他们一定是要将我的照片传到网上，传到那些社交网络上面。他们手里拿着的哪里是手机，简直就是枪，一把把威力巨大的枪。
我穿过两条狭窄的堆满了垃圾的小巷，跨过污水横流的臭水沟，跑过一条长长的商业街……最后，我终于在一家宠物医院里躲过了那群疯狂的追截者。可让人奇怪的是，这家宠物医院里竟然没有人看店，只有一只又一只的猫，它们都在呼呼大睡。
在柜台上，有一台手提电脑，屏幕是亮着的。我按捺不住好奇心，走过去瞧了一眼。
是人人网上的一个活动，网页上有一个大大的头像，那正是我。这个活动的名字叫做：“嘿，你找到这个贱人了吗？”
天又黑了，不，是我的血糖又低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还是在医院里，我不知道这次又睡了多久。但这感觉真好，睡觉的感觉真好。我垫高了枕头，思考着我的失眠症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转。
不经意间，我瞥见了门外的一台电脑。
【责任编辑：陈虹羽】
刊登于《科幻世界》2013年12月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