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豹 | 婚姻场景

淡豹

▽

预备役作家，译者，民间公务员

七年了，挠一挠。当他说这个周末不能去踢球了，结婚纪念日，大家同时不怀好意地笑，带一丝诡秘，相当像所谓圆房之前旁人露出的笑容，“都知道你们要做什么”，或者像中学时代，晚自习后，宿舍楼锁门前，大家在洗脚的间隙探头向外，看窗户底下一对情侣走出路灯罩下微黄的光圈，影子一前一后过了草坪，到足球场背后密密的槐树中间去。也有人露出的是宽容的笑容，多半是男人，结婚七年了，当然是腻了，不过还是得庆祝一下，去吃顿饭，不然妻子会有情绪。情绪令生活不平静。

而“庆祝”的究竟是什么呢？忍耐力，瞒骗的技巧，继续相互捆绑的决心，把自己的财产甚至手机让渡给对方的承诺，庆祝自己居然能让所有这些共存：承诺中的不甘心，时常涌起的羞愤不已，长久的失望，懒怠，厌倦，还有回家前删除微信的例行动作。

妻子则只告诉了两位朋友。今年结婚纪念日刚好赶上周末，看来是必须得吃顿饭了，她说。其中一位是她保留至今的一位单身女友，二人之间不再像十年前那样彼此相互陪伴出一种烂熟于心的友情，如今她隔一段距离看女友的生活像看实验动物，新鲜，奇异，有趣。她心里全是评判，又真想听更多。她讨厌女友总是对她讲那些关于性爱的事，仿佛她是个拘谨的老处女。然后她想，长久已婚是不是就会让人像个老处女一样？

另一位给她安慰的，是她的“失意拯救者”朋友。他像放了燕麦谷物的维生素饮料。她觉得自信在萎缩时，会找他。简单地讲，他是那种会因为客气和女人上床的人——是一位绅士。他当然不觉得她有魅力，但他真善良。他和她之间的关系是固定的。每当她缺乏信心，就去他那里寻求赞美。他不吝赞美，这主要是因为他是个没有洁癖的好人，又有适度的敏感，足够让他回应他人的需求。他也不怕夸张，这与她身边大多数人不同，也与她丈夫不 同。

结婚纪念日当晚，餐厅里的人看到的是一对疏离的夫妻。他们的脸看起来那么熟悉，像每一对这样的夫妻那样，丈夫的身材和鱼尾纹让他看起来比妻子大五岁。而妻子在吃主菜前把头发都拢到了头顶，当她露出脖颈的皱纹和整张脸，就又是他的同龄人了。

这些陌生人可以想象随后发生的事。在这个夜晚，这对结婚多年的夫妻将回到家，回到他们习惯的床上。性爱从他们之间远去，偶有温柔。她有时想，这也许是最好的关系。这个周六的夜晚她躺在床上，说了一些想了很久的话，他在看杂志，书页翻得很慢。直到他伸手，按了按她的太阳穴。不知是表示容忍，还是关心。更像按下停止键。她安静下来。他说，“这就对了。” 

没有人知道，五六个小时之前，他们从家里出发去餐厅之前，丈夫发现妻子浓妆时像个男人，露出大腿更像男人，健壮，膝盖骨节凸起。他很久没有看过她梳妆或者打扮。他奇异地被打动了。他看着她。她不明所以地望向他，露出责备的神情。

她说，“你怎么了？快点儿收拾。”

他回答道，“别急。”

他们自己也并不知道，这是整个漫长婚姻中他们最后的机会。这一刻像此前的一些时刻一样快速过去，这对夫妻一前一后走进停车场的风里，月亮闭上眼睛。而年轻的情人们正在世界上其余一些角落谈论着玫瑰，丝毫不知前方将有怎样阴沉的天空，夜晚树叶沙沙如一场永不停息的大雨。

看天下400期

点击关键词 查看往期精彩文章

沙特王子 | 剁手网购 | 真正演员 | 口红传说

虐童事件 | 砍价绝技 | 职场骚扰 | 自信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