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斯基和他的疯狂公寓

最近重温了一遍由波兰斯基导演的电影《杀戮》（Carnage），除了剧中4位演员卖力地秀演技和壁炉上始终亮着的，来自法国设计师Jacques Adnet的art deco台灯外，最让我感兴趣的，还是这间公寓与四位一开始表面客气友善而最后歇斯底里发狂的美国中产阶级人物形象之间的关系（整部片子的场景几乎没有离开过这间公寓，且大部分场景都在客厅）。片中Kate Winslet和Christoph Waltz 饰演的夫妇几度欲离开公寓，又因种种原因折回。这座公寓，似乎预示着一个牢笼般的存在，困住四人，并“抽丝剥茧”，揭露他们的本性。

  ● 波兰斯基《冷血惊魂》片头

这是话题的开始，在波兰斯基执导的诸多惊悚悬疑片中，公寓和房间常常是最重要的场景元素之一，尤其是他的“公寓时三部曲中”，它们从来都不只是物理和地域性的存在。在《冷血惊魂》（Repulsion）中，孤身一人的女主角在公寓的恐怖经历，如墙上出现的裂痕和因内部潮湿长出的霉菌，从墙面伸出的男性的手，以及昏暗的走廊，其实是女主角的幽闭恐惧以及对男性的厌恶等精神状态的投射；在《罗斯玛丽的婴儿》（Rose Mary’s baby）中，女主角搬进了朝思暮想的纽约公寓却在之后经历了一系列的怪事，并在怀孕之后与丈夫和邻居之间的关系变得扑朔迷离。波兰斯基在片中创造了一个封闭的，结构并不明确的公寓结构，他可以消解了空间上的界限，而在剧末，影片揭示了这间公寓和女主角的身体都受到了恶魔的侵袭。可以说在这两部片子中，公寓和墙，就是女主角本人的物化体现。

 ● 《冷血惊魂》一系列由主角内心恐惧投射出的怪异场景

 ● 《罗斯玛丽的婴儿》剧照

在西方关于身体与建筑，墙和肌肤之间的隐喻和转换关系，早在数百年前的就已在诸如Francesco di Gregorio Martini、James C. Murphy等城市规划者和建筑师的图纸中得以体现，之后，无论是柯布西耶对人体黄金比例的研究并将其融入自己的建筑体系中，还是威廉·范·艾伦在1931的宴会上穿上自己设计的克莱斯勒大厦的模型进行拙劣可笑的模范，都体现了身体和建筑之间不同层面的微妙关系。

 ● Francesco di Gregorio Martini（左）和James C. Murphy（右）将人体作为建筑隐喻的草图

 ● 柯布西耶将人体和尺度结合在一起，提出了一种新的模度体系

 ● 在1931年的beaux－Arts Ball上，威廉·范·艾伦等一票建筑师穿上了自己设计的建筑的模型

《冷血惊魂》的故事背景是上世纪5、60年代的伦敦，当时的住宅大面积的使用空心墙促使大众采取在墙体中填充含有甲醛成分的隔热材料以降低燃气成本，因此墙体霉变、墙内壁出现裂缝，墙体脱胶以及隔热材料产生的有害气体的溢出是战后伦敦住宅令人堪忧质量的集中体现，影片中女主角观察到的房屋变化只是当时大众房屋状况的戏剧夸张化的表达，它们被波兰斯基转化成带有隐喻象征的符号。

 ● 上世纪5，60年代英国的战后住宅项目

在那个年代，高效统一的模块化框架式的预制房开始流行，心理学家曾提出此种千篇一律的冰冷的钢筋混凝土结构可能会导致人的一系列的精神问题，如压抑、缺失安全感甚至引发被迫害妄想。这种病态的人际关系与心理障碍在波兰斯基自导自演的影片《怪房客》中得以极端化的展现，片中男主角精神崩溃并最终变成自杀的前女房客的过程似乎与同时期美国建筑理论家John Hejduk曾提出的“假面舞会”（Masques）的角色扮演化城市概念有一定的潜在关联，尤其是结局高潮时楼内的住客身着正装把酒言欢，男主角跳楼的窗户仿佛一个舞台，抛开表面的形式，影片的深层含义与Hejduk对城市规划和建筑的拟人化且具有浓郁哥特和神秘学意味的思考不谋而合，人和建筑、空间存在着互相转换和角色扮演的关系（本文暂不对此进行深究，之后再做进一步探讨）。

●《怪房客》剧照

 ● 由John Hejduk基于假面舞会理论所创造的城市系统，有兴趣的读者可自行进行再深入的研究

与此同时，同时期的英国激进派建筑团体Archigram的成员Warren Chalk创造的“胶囊之家”(Capsule Homes)中，我们看到了一个柔软的类似细胞膜结构的建筑模块，它们可以被大批量生产制造并被安置在由另一位Archigram成员Peter Cook创造的“插接城市”（Plugin City）的建筑主体的末端。单元的内配以颜色明艳且具有流动感的极富消费主义和享乐主义风格的内饰，你可以理解成这是一种建立在现代主义混凝土模块建筑基础上的演变，也可以看成是对固有庞大的现代主义建筑体系的挑衅和反思。

 ● Archigram成员Warren Chalk创作的“胶囊之家”

可以说，波兰斯基的“公寓三部曲”以角色个体的精神和外在变化去投射现实世界普遍存在的问题，在本质上也体现了当时的城市、建筑、室内外空间关系对人的内在精神和外在表象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造成的影响。相比希区柯克趋向于简单直白和注重技巧性的悬疑情景设置，波兰斯基的更侧重于符号化的物件隐喻，让人细思极恐，这可能与他流离失所的童年以及妻子惨遭杀害等一些列痛苦的经历有关。

● 在《杀戮》中，客厅中最明显的内饰莫过于壁炉上Jacques Adnet的art deco台灯

而回到开始《杀戮》中的客厅，它布满了女主人从世界各地搜罗而来的风格迥异的家居饰品，茶几上堆着她喜爱的艺术家的画册，是一个典型的纽约布鲁克林中产阶级家庭的房子，而壁炉上最显眼的Jacques Adnet的art deco台灯，在我看来，似乎象征着一个站在道德至高点的刻意追求政治正确的中产阶级形象，它精美、棱角分明，光芒万丈，且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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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xt & Editor_Zheng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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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guardian.com| cargocollective.com et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