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花了五十块大洋请的老师傅,手艺贼好。
陈青照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脸,手感柔腻,与颈上的接洽处很是完美,基本摸不出那不是一层皮。陈青与白皓的身量相仿,穿上西装,戴上金丝边眼镜,微微一笑,便是一个如假包换的衣冠禽兽。
他一边咋舌,一边走进了苏蔓所在的销金楼,往四处随意地探看了一会儿,便迎上来了眼利的浓妆艳抹的老鸨,扑闪着眼睛打量陈青,见他着装低调、身后也没带人,晓得是不想让人知道身份,也便没有大声招呼。
“我提前约好了苏蔓姑娘,阿姨应该知情吧?”陈青淡淡一笑,默不作声地将大洋塞到了鸨母的手里,“这是一点心意。”不久前,他让伙计假托了白皓的名义订了约。
浓妆艳抹的老鸨娇笑一声,摇着扇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当然当然。就在屋里头等着您呢。”
陈青忍不住冷冷地讽刺一笑。
这鸨母奉承“有奶便是娘”,这边迎合白皓,那边又跟陈青指认绣花鞋,真是两边不得罪。
推开雕花门扇,捻了金丝进去的大红帘幔铺洒了下来,绰约的人影儿隐在帘幔深处。
陈青微微一怔,清幽的香气扑面而来,勾在鼻尖。
他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一步。
帘幔深处传来一声细微的笑,轻而柔,红烛烧在眼里,如同喜日,晕开那人模糊的影子。
那影子拆开了发髻,长发披散,罗衫半解,圆润的肩头露了出来。
这真的是一个极美的女人,单单看影子,便足够勾人魂魄。
“你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么?”陈青突而笑了,“这么急着就想爬上我的床。”
苏蔓幽幽地叹了口气,笑了,“白公子,当真要如此扫兴么?”
“不得不这样啊。”陈青找了个木凳坐了下来,斟了杯酒,漫不经心地笑道:“姑娘那一刀太狠,我害怕也落到我身上来。”
“苏蔓哪敢。”苏蔓淡淡一笑,声音微微绷紧了,帘幔一动,她便要下床来。
陈青一撩冰玉似的眼皮儿,凉凉地出声阻拦,“不必了,姑娘太美,怕看多了伤眼。”他不知苏蔓与白皓究竟有无联系,近距离待着,难免不出问题。
苏蔓一时有些无措,尴尬地僵坐在了床上。
陈青友善地提醒,“别发呆,把衣服穿好。”
苏蔓愈发尴尬,闷着头系好衣带——估计她这辈子都没遇到过这样的奇葩客人。
陈青微微一叹,“姑娘,说吧,你干嘛刺杀陈青?”他语气里有种循循善诱的大尾巴狼的感觉,“说实话,说不定我还能保住你……你知道,我能逮到你,陈青同样也能。”
苏蔓垂着头,好半晌,低低啜泣起来,听在陈青耳朵里,让他蹙紧眉头,轻轻啧了一声,“我最看不得旁人掉泪,哭什么,又没有用。好好说话!”
话刚出口,他便立时噤声,微微苦了脸:这话,不该是白皓会说的。若是白皓那个衣冠禽兽,应当是斯斯文文地把手帕递过去。
苏蔓立时收住了声,吸了吸鼻子,低声道:“我不想说。”
陈青蹙紧了眉头,淡淡道:“好,那我明日再来问你。”他饮尽了杯中的酒,起身而去。
翌日,陈青从手下那习了些哄妞儿的把式,寻了些新鲜有趣的玩意儿,又进了销金楼。
苏蔓依旧藏在了帘幔后头,只显出一个风姿绰约的影子,“我是不会说的,您请回吧。”
陈青给自己斟了杯酒,“等我喝完,我就走。”
苏蔓挑挑眉毛,她本以为陈青要耽误许久,谁知他痛痛快快地一饮而尽。
陈青搁下杯子,“我来通知你一声,陈青说,欢迎你再去杀他,他随时恭候。”
苏蔓一怔,声音轻而冷,“您还会来么?”
“你不告诉我原因。”陈青淡淡道:“我就会一直来的。”
“好。”苏蔓淡淡一笑,“既然如此,明日此时,苏蔓在这儿等着白公子。”
陈青一挑眉毛,戏谑道:“你想要当我夫人?”
听他挑明了,苏蔓哂然一笑,大大方方地道:“谁不想?我虽然是个女妓,但也想要有个归宿。白公子有钱有权有势,还一表人才,收苏蔓做个妾室,也是好的。”
听一个女人在自己面前夸对头,陈青脸色微微一沉,半句话也不说,起身而去。
陈青来到销金楼简直成了惯例,他晓得这事不能长久,惊动了白皓,要是让这军阀过来搅了事情,局面就复杂了。只是他又有些按捺不住,苏蔓仿佛能勾魂似的,一天不见便心痒难耐。
苏蔓似是也乐意缠上“白皓”这棵摇钱树,日日在帘幔后头与他谈天说笑,假意真情混杂在一起,久而久之,陈青竟有几分沉迷。慢慢地,他也开始与苏蔓讲一些帮派里的琐事,他讲得含糊,认为只要这般,苏蔓就不会听出他是陈青。
某日,苏蔓似是喝醉了酒,在帘幔后摇摇晃晃,陈青怕她摔到,于是走上前去,拉开了帘幔,想扶苏蔓躺下。
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翠,肌肤白腻,脸颊嫣红。
苏蔓对陈青嫣然一笑,柔声唤:“官人。”
陈青只觉脑内轰然一声,将苏蔓压在了床头,红烛高烧,缠绵悱恻之际,苏蔓在他耳边沉沉吐息:“官人……我好像爱上你了。”
爱上的,是白皓吗?还是这皮囊下面的我呢?
陈青半身喜不自胜,半身如坠冰窟。
这天,陈青惯例提了东西整了衣衫,进了苏蔓的屋子。
与平时不同,她拉开了帘幔,露出了身形,袖着手,神情很是冷淡。
“你……”陈青微微一怔。
“你不是想要知道原因吗?我今天就告诉你。”苏蔓淡淡道:“陈青他害死了我全家。因为叔伯在黑道上和陈青抢了贩鸦片的生意,他灭了我叔伯的帮派,杀了我叔伯。叔伯一死,我家家人便被黑道上的小喽啰和小地头蛇一个个逼死了。”
“你满意了吧?白公子,以后不要来了。”
陈青一怔,勉强笑道:“你不说要嫁给我么?怎么又不想要我来见你了?”
“你不会娶我的。”苏蔓淡淡道:“既然不会娶,就不要给一个女人虚妄的希望,这样很残忍。”
陈青沉默片刻,点点头,哑声问:“假如陈青站在你面前?”
“我会捅他一刀。”
“好。”陈青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应当属于白皓的微笑,“那我就谢谢你除去了我的心头大患。”
他起身而去。
苏蔓坐在床上,半晌,眼睫垂下,一滴泪慢慢淌了出来。
陈青回到大宅,撕下人皮面具抓在手里,随后便脱下身上西装狠狠掷到了地上。
一干伙计被惊动,纷纷围了上来,“爷,怎么了?”
陈青坐在太师椅上沉着一张脸,不说话,半晌,才道:“我要干死白皓!”一双利眼扫了一周,伙计们畏畏缩缩地低下头,他问,“你们谁有招?”
伙计听得胆战心惊,“爷,你……干嘛突然要干死白皓?”
“为了个女人!”陈青的眼睛亮若寒星,他恶狠狠地道:“我疯了。”他声音低了下来,喃喃,“没错,我感觉我疯了。”
陈青咬咬牙,陡然,一个人进入了他的脑海,他一拍椅子扶手,“来人!给我把城南的疯棋圣找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