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鱼：第三人称的痛苦丨《当代·诗歌》作者获顶度诗歌奖

导语

近日，首届顶度诗歌奖揭晓，《当代·诗歌》2024年第2期作者周鱼荣获“顶度诗歌奖·青年诗歌奖”。以下是著名诗人、批评家西渡执笔的授奖词：

周鱼拥有一种从平凡细微的事物中发现诗意和生命秘密的能力，她的感觉细腻精确，语感敏锐而富于个性。她的诗意发现赋予了事物“第二次”生命，也开拓和丰富了人的生活，这一过程在她的诗中体现为物-词-物的双重转换。周鱼写过不少关于诗的诗，但这类诗作在她笔下并不是“元诗”的，而是开放和及物的。她所发现的秘密与女性处境有关，但在更深处始终关联一种精神生活的高贵和独立。周鱼把诗视作生活的导师，并以其多年的写作强烈地肯定了诗的技艺对于精神生活的重要性，使诗重新拥有将完整、秩序、命运赋予人类生活的力量，并把看不见的、多余的、落伍的、被蔑视的提升和转化为灵魂的必须。鉴此，特授予周鱼2024顶度青年诗歌奖主奖。

受奖词

偏僻的中心

周 鱼

一个人的诗歌就是他的生活。我一直相信这句话。那么，什么样的生活属于我，什么样的诗歌才会向我亲近。这其实也可以反过来说，也就是说，什么样的诗歌是我所追求的，那我就必须去过什么样的生活。

我对诗的吸收、判断与书写，同时也是某种聆听和皈依。可以说，诗歌在岁月中的浮现，帮助我给生活拂尘，帮助我逐渐确定了在生活中可以选择什么，选择什么样的答案，也或者是，选择什么样的困惑与无解，甚至是不求甚解。十多年来，它让我触摸到了之前我觉得太过朦胧的轮廓。十年前，我在《镂空花瓶》一诗中写过某种形状，因凿空而形成的外部形状，我写那是“命运的手在工作。”现在我确定那是在合作的两双手，其中一双是我自己的，也可以说是我所相信的诗歌的手。

我从来不能将写诗与生活完全区隔开，诗就是生活中的生活，有时它是生活的第二次，是将已发生的生活经验邀请进文字世界的第二次打开，有时它就是不可替代的未经转化的第一现场，我深知如果它没有发生，我的生活也就减去了许多容量。我要感激那些与诗相伴的时光，正是那些往往不足为外人道的时刻，那些阴翳、缄默、偏僻、微小、缺破、无用、退后的时刻，那些在惯常序列里往往归于次等的生活，事实上构成了我生活的乃至生命的中心。就像是面对一个毫无意外的早已被程序代码规定好的系统，我抽取了部分放进书写的国度，制造了一点点意外，妄想给它们新的秩序。这里需要强调的是，这仅仅是企图对秩序的改变，而非它们的面貌，它们的力量在于它们是它们的原本，而我从不想对这一点进行篡改，如果我那么做，它们也将对我剥离了所有魅力。

此时此刻，似乎我的这种冥顽的抵抗与幻想得到了一种肯定与鼓励。感谢顶度诗歌奖的主办方和评委会。而我同时明白我触摸到的轮廓，依然仅仅只是轮廓，我也更希望是这样，我喜欢它向我保留着更多的遮蔽，我喜欢诗歌依然在告诉我我有许多的不知道，让我依然对那些并不明朗的如梦的剧场怀有陌生的渴慕，让我在接近四十的年纪里依然相信自己是年轻的信徒，固执地认为对强大、开阔、寂静的内核的信仰，却要用更多的疼痛、微末、怀疑、妄想与失败的体验去摸索而靠岸。

周鱼诗歌《第三人称的痛苦》发表于《当代·诗歌》2024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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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

不是怯懦，是寂静。

是天使将所有的话语

放进自己风的口袋。

地球是圆的，空气

超出我们存在的界限。

春天，我挨着

死亡跨过的门槛，聆听。

鸟儿，还是那些鸟儿，

乌鸫、金腰燕、棕头鸦雀，

它们唱着，唱着我们和非我们的一切。

雪像别的事物

雪，静静飘落的时候，

黑暗有点像雪，

荒芜也有点像。

而雪，像别的事物。

有什么在雪中飘落。

说不出它，

所以它是自身。

雪，静静的，

不止下一夜的雪，

无止尽地，在

完结和开始之外，

平常地飘落，奇异地飘落，

像它一样。

第三人称的痛苦

每当你痛苦，你总是

感到用“我的痛苦”来描述

并不够准确。

而该称为“她”

或“他”，甚至是

“它”的痛苦。你存在于

它们之间。

因为你怀有一种

第三人称的痛苦，

所以你常常觉得

它应该得到申诉，不应该

被忽视；

因为你怀有一种

第三人称的痛苦，

所以此种痛苦

还给予了你惟有此种痛苦

才会给予的力量，

消解那单个人的痛苦的力量。

于是你呼喊、你怒斥、

你伸手求救、你披头散发，

你流下泪，

为了第三人称；

于是你温和地拉起被子

在月光中入睡，

和一切和解，当你回到

被第三人称照顾的，在它身后的

第一人称。

别说

别说这日子没有写诗，是糟糕的。

没有写诗的日子是诗所不能企及的沉默。

是对黑色湖水的承受，与蒙恩，是退回一个人的本分。

是峭壁，一个诗人依靠它从自己身上摸索着站起来。

诗的出现，是为了模仿这沉默的背阴的轮廓，

轮廓显现，让其他的一切则更为暗下去或成纯白。

如果不能，诗的出现，是多么糟糕。

冬天的同谋

又是它掌管的时候了。

榛果在松鼠的

巢穴里，

如贫穷而寒冷的孩子们

快乐地挤在一起。

雪，摩擦冬青的手指，

生出更多的

雪。

柳杉矗立在雾中，

臂膀上凝结着白色霜花，

像被爽约的忍耐的绅士。

这支笔，挖掘现实

被冻住的土层，进入

梦的底部，最底部。

并不反对冬天，与它

交好，配合它的进度。重复地认知

一圈圈地道，持续

向前顶着脑袋，直到

磕到坚硬的、毫无一物的

地心时，

字句和其它颤抖的一切才开始

收缩。寂静

覆盖。唇。而地面上，一座完好的森林

在这时，站起来。

作者简介

周鱼， 女，1986年生于福建福州。著有诗集《两种生活》《清空练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