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二三年八月,跟大兴安岭撞了个满怀。
一头扎进森林的深处,发现这个世界以另一种妖娆的身姿,展现在眼前。
按照自然资源分布和行政区域划分,大兴安岭山脉被辟为内蒙古大兴安岭林区和黑龙江大兴安岭林区。我们这次的目标是内蒙古大兴安岭林区。从呼伦贝尔一路前行,途经根河、得耳布尔、莫尔道嘎……,“得耳布尔”意为“宽阔的河谷”,而“莫尔道嘎”是“骏马出征”的意思,这么一解释,画面顿时就敞开了,旷远无垠,奔腾不息。路上还见了“得上”“根白”的指示牌,一打听才得知说的分别是从得耳布尔到上护林、从根河到白鹿岛的路。这些名字第一次闯入脑海中,也将刻印在脑海里,时不时被翻检出来,摩挲,回味。
到大兴安岭有回家的感觉,森林散发的气息让人有天然的亲近感。可为何这么快就远走了呢?距离去大兴安岭已经两个月了,仲秋的一个午后,我猫在北京的一间斗室里,开始“纸上谈兵”,真是有点恍惚。我想把自己最想说的话放在文章的开篇,请大家接受我的一声劝告——来大兴安岭吧!
来大兴安岭,处在森林深处,首要的感受是呼吸这事多少有点不太一样。
我家里有一个“创意灯具”,通上电源,用小小的遥控器操作,灯或亮或灭,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遥控器上有个按键,两个红色心形图案叠加,写着“呼吸”二字,按一下,灯具有节奏地明暗交替。这是工具化、机械化地模拟“呼吸”,所谓“创意”仅此而已。
在内蒙古大兴安岭,呼吸当然不需要借力,是实实在在的,是不拐弯的,是身心舒畅的一个通道,也是一次充分的犒劳与奖赏。高达百分之七十八的森林覆盖率,八百三十七万公顷的森林面积,十多亿立方米的活立木总蓄积,多么厚实的背景,为身处其中的每个人的呼吸护航。
一个人呼吸的质量与成色,跟他所处的位置相关。河边的呼吸,融入了两岸花草树木的气场,犹如河流涌动时激荡起的涟漪,萌动着青涩的生命力;海边的呼吸,是一个清理身体的过程。记得当年采访百岁高龄语言学家吴宗济老先生时,他说及自己刚降临人间,就患上了严重哮喘。这是一道坎。有位中医出了个主意,说吹吹海风或许可行,这样肺部可以吸收带有盐分的水。于是,他的父亲就派人每天清早抱着宝贝儿子到山东烟台的后海沿吹风。老人享有期颐之年,与幼时的这场海边“呼吸工程”或许有一定的联系。河边的呼吸、海边的呼吸,都是岸上的呼吸。森林中的呼吸,请允许我借用一个生造的词来形容——“森呼吸”,这是被彻底包裹的呼吸,是全部沉浸其中、完全置身其中的呼吸。身处大都市,比如早晚出行高峰的地铁里,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很可能是人与人交换呼吸。在大兴安岭,人是跟一棵树、一群树、全部的树交换呼吸。树的呼吸,将人的呼吸淹没了、消融了,人在森林的怀抱中无拘无束,无挂无碍,自由遨游,没有争夺,没有区隔。人在森林中的呼吸,就如同重返婴儿时代,找回天然的匀称、知足的安稳,找回人类幼崽刚刚接触世界时那种由衷的欣喜。“森呼吸”,必然是深呼吸,是自在和惬意的呼吸,是具备生命质感的呼吸。“森呼吸”,深呼吸,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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