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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葬礼上讲鬼故事

真实故事计划  · 公众号  · 杂志  · 2017-09-05 21:12

正文


和那些无法解释的现象相遇,是我们现实体验的一小部分。今天是中元节,适合读一些后背发凉的故事。

这是真实故事计划的第 216 个故事

暮春,飞絮落尽,青杏悬枝,灰鸟在夜色中鸣叫。我们坐在堂屋,等着子夜一过,去为二祖父复三。

半个月内,二祖父被突如其来的胃癌夺走了生命。七十五岁的人,往日身体还很硬实,在城里给海叔接送孩子上学。清明前后回到村里,想和二祖母在老家安度晚年,住了十来天,突然胃疼,难以忍受。拉到城里检查出胃癌,随后又送到西安的医院,发现已是晚期,治不好了。

从医院送回老家时,二祖父满脸灰白,两腮下陷,瘦得几乎让人认不出来了。人一直昏迷着,没有一点精力。只有粗重的呼吸声,从紫青的身体里发出来。

第二天凌晨两点多,老人家安安静静走了。

接下来的三天,族人们请阴阳师看风水,请木匠来做寿材,请做席的厨师,请外村的“吹响”,请村里所剩无几的留守中年人打坟。然后是借篷布、桌椅板凳、碗筷,去城里买坐席用的蔬菜和肉等等。

第三天,亲戚朋友都来吊唁,到了门口,放一串鞭炮,进灵堂,烧香、磕头,请到桌前,坐席。

我们这些儿孙忙成一片,又是招呼人,又是借东西,又是帮着端盘子洗碗。偶尔闲一阵,便坐在灵堂麦草垫成的草铺上,往孝子盆里给二祖父烧一些冥票,让他在阴间用。

第三天下午,酉时,下葬。我们手握孝子棍,跪在大地上,双膝陷入泥土,看着棺椁一点点放进墓穴,送葬的人挥动着铁锨,把潮湿的黄土撒进坟墓,最后填平,起堆,像大地疼出来的一个包。

祖父,三祖父,海叔,大伯,三爸,我,几个堂兄弟、表哥都在一起,等着去复三。

复三,即人埋葬后,第二天晚上至第三天子时,孝子和亲人前往坟地烧复三纸,并将下葬时带回去的坟头土,撒在坟地,意思为安抚山神土地,使亡人在阴间免遭欺辱,然后将坟地清扫,焚烧纸钱、香蜡,磕头。

家乡的老话说:送埋不复三,家里穷个干。返回时,一人高喊:“孝子谢孝哩!”然后其他人一句话都不能说,直到进村。如果听见有人叫你的名字,也切莫回头,一回头,就不得了了。

祖父盘腿坐在炕上,抽着烟,苍老和孤独让他显得消瘦不堪。那顶戴了多年的藏蓝帽子,也遮不住他眼睛里布满血丝的悲伤。三祖父坐在炕沿上,一条腿搭在炕边,需要用十来万搭桥的心脏,让他无能为力,对日子抱着得过且过的态度。他们老一辈兄妹数人,已经走了好几个,留下的几个,也多是天各一方,很难相见。

我们其余人,坐在老槐木板凳上。

二祖母、三祖母、姑姑,在厨房收拾着物件。连着用了三天的厨房,堆满了锅碗瓢盆,三个人,忙了好一阵,才摆放整齐。二祖母把灶台和案板反复用抹布擦了几遍。点上香蜡,在灶台上均匀的撒了一层用竹箩筛过的柴灰,然后,轻手轻脚出了厨房,关了门。今晚,二祖父会回来投灶的。

在麻村,一个人去世三天后,要来投灶。这一天晚上,厨房里就不能随便进出了,怕会搅扰到投灶的魂。第二天一早,亲人们会来到厨房。那层灰上,会有一串浅显的痕迹。如果是细密的,就说明去往阴间的路上,逝者的双手是被黑白无常用麻绳绑着的。麻绳细,勒的紧,所以被绑着是很疼痛的。如果痕迹较为粗大,就说明是铁链烙下的。铁链虽然重,但绑的宽松,人不会受罪。

用麻绳还是铁链,并不由黑白无常来决定,而在于亡人活在阳世间时,是德行善还是作恶多端来决定。

堂屋里,香,依旧冒着青烟,在屋里缭绕着,缠满凄切的心绪。蜡烛也亮着,细瘦的火苗,跳跃着,摇曳着,和这人世一般,风一来,说灭就灭了。

祖父反复叮嘱我们,烧了香蜡,把门关好,就不要再进厨房了。

离复三的时辰尚早,我们闲坐着,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说着说着,也不知为何,话题慢慢转移到了一些灵异的事情上。

父亲先讲了一个事。

很多年前的黄昏,暮色落下,像雾,裹住了村庄。父亲吃罢饭,闲着无事,就去土生家串门。土生家在村子正中间,屋后有一块土崖。崖高,林木茂盛,阴影罩下来,整个院子总是昏昏沉沉。

作者图 | 家乡的夜晚

土生和女人中午吵了一架,女人转娘家去了,家里只有土生一人。父亲进院时,土生刚从快要坍塌的厨房里出来,端着一碗剩饭。他们没有进屋,怕拉开十五瓦的灯,费电,惹蚊子,便蹲在廊檐下闲聊起来。

聊了没几句,绑在院子中间大梨树上的黑草驴突然围着梨树转圈,一边打着响鼻,像是受到了惊吓。转了几圈,有人抽了一鞭子似的,猛一挣扎,扯断了缰绳。浑身颤抖着,开始往堂屋里冲。

父亲感到很不对劲,刚进院时,驴还乖乖的站着,毫无异常。就这么说了几句话,突然就挣扎了起来,而且扯断缰绳往堂屋钻。也没有什么东西惊吓,也没有发病,究竟是怎么回事?再说,每家的牲口,都是走惯了圈里的,一般不会往人住的屋子里钻。这么越想越不对劲,而这时,夜色更黑了。他隐约感到头顶一块浓稠的阴影盖下来,草帽一样,遮住了头,让他有些晕晕乎乎。

土生家的房背后,高崖下面,有几口窑洞,平时,土生家在里面装一些填炕用的柴草和干驴粪,再没有人进去。其中一孔窑里,在解放前,土匪造反,把一个女人杀死在了里面。由于死过人,加之在崖下,异常阴潮,人们都说那里太“古气”,不能去。那些窑洞便被披上了神秘和恐怖的色彩。

父亲胡思乱想时,土生已拾起身,冲到堂屋门口,要拦住驴,虽然抓住了缰绳,但这头平日的蔫驴,还在挣扎着,仰着脖子,蹬着前蹄,拧着屁股,骚动不安。

父亲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从驴的反常看,有一种无形的东西在骚扰它。到底是什么呢?他想到了那个被杀的女人,一阵恐惧袭来,攫住了他的心。

“驴咋回事?”

土生还在和驴拉扯,顺口回道,没事。

父亲摸出一根烟,别在嘴上,当他掏出打火机,准备点烟时,发现嘴是木的,没有知觉。一摸,嘴皮肿成了鞋后跟,翻撅着,烟没叼住,掉在了地上。

恐惧进一步加深,像一把手,在心尖上,越捏越紧。再不能待下去了,他对自己说,要离开土生家。他起身,出了门。土生说,再呆会。父亲隔着墙,抛了句,回了,逃离了土生家。

在回家的半路,父亲遇见了母亲。她也准备去土生家,找土生老婆串门子。父亲战战兢兢、神神秘秘地拉着母亲,边往回走边说,别去了,别去了。当他们走到我们家门口时,父亲摸了一把自己的嘴,肿胀消失了,完好如初。

父亲说完,三祖父也讲了一个。

也是很早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们还没出生,父辈们也都还很小。有一年冬天,一个叫有田的祖父去世了。第二天,大家忙活了一天,加之天冷,到了晚上十点多,下起了雪,该回家的回家了,该休息的休息了。

屋里只留下两摊子人坐夜。一摊在地下,围着一张小方桌,游胡玩。炕上也有一摊,游胡玩。老一辈的人,没有麻将,更不会打麻将,扑克也没有。玩耍,一般都是游胡。一扎长,两寸宽的塑料牌,上面印着水浒人物和一些黑色、红色的原点。玩法跟扑克相似,但具体规则不同。

这一阵,不回家的人都是要坐夜的。在村里,一个人去世了,得有人坐夜守灵。也就是陪陪逝者在这人世间最后一段旅程,不至于死后那么孤苦伶仃。

游胡游到后半夜一点多,地上坐的人感觉冻脚冻手,冷得不行,全上了炕。炕小人多,大家挤了一圈,轮流玩。毕竟人多,一个人出牌,几个人围观,意见难以统一,大家为一张牌喧闹吵嚷。

屋外的雪暗自落着,扑簌簌的声音,在院子里飘荡着、游走着。雪越落越厚,村庄寂静,被黑夜裹得一丝不漏,只有有田祖父家,屋里亮着毛茸茸的煤油灯盏,偶尔会有一两声游胡人的笑骂,从窗户里窜出来,落在雪里,挣扎几下,像一些鱼,被掩埋了。

靠炕沿边的几个人,为一张牌争执了起来。有人说要先出这张,有人说要出那张。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弄得真正打牌的人犹豫不决。

这时,一只手从头顶伸过来,抽出一张牌,闷声闷气地说,你娃娃,不会游胡,来,出这张,不就赢了嘛。

牌一出手,果然赢了。灯盏光线暗,烧了几个小时,捻子快烧没了,屋里昏暗不清。人们都把头抵在一起,凑在桌上,看了半天牌,直感慨,这张出得真是好,有水平。

这时人们才想起瞅一眼刚才是谁出了这么一手绝牌。一抬头,光太暗,模模糊糊,没看清。再看,有点面熟。眨几下眼,定睛一看。天啊,人们一声惊呼,看到了恐怖的一幕。

已经去世的有田祖父,活了。从供桌上起来,正趴在炕沿上,在他们背后看着出牌呢。

人们吓得哭爹喊娘,连滚带爬,从窗户往外逃,顾不上快要及膝的大雪,疯了一样吼叫着跑了。

有田祖父死而复活了。死之前,他也极爱游胡,而且耍得极好。

大家讲完这些事,不自觉地围了围。因为是晚上,二祖父刚去世,听了一堆鬼故事,难免恐惧。总觉得有东西在背后绕来绕去,或在远处漂浮着。

桌上的香快烧完了,积攒的烟灰落进香炉。香炉后面,是灵牌。“新逝显考王府君之位”,几个字,是祖父写的,苍劲有力,但毕竟人老了,眼花了,个别笔画没有写到位。

海叔起身,续了一炉香,给大家散了一圈烟。

离零点还有一个钟头,八十五岁的祖父盘腿坐在炕上,一言不发,听子孙们议论着刚才两件事。直到他把一根烟吃完,丢进烟灰缸,才说:“有啥鬼,我活了一辈子,就不相信有鬼。你们都说完了,我给你们说一个。”

那是一九五九年,我记得很清楚,挨饿,我们这个年龄的人都经历过,一辈子都记得牢。那时候没吃的,野草吃完了就吃树皮,树皮吃完了吃草根,草根实在咽不下去,扎喉咙,最后吃搓了玉米粒的棒子。在石磨上磨成粉烙饼子,又干又难吃,不吃饿得慌,吃了胀得慌。那肚子,就跟气管打过一样,圆鼓鼓的,都是透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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