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前,上级层层下达指示:北京要来人了,训练监察组,一丁点小事不能出!
会议室内灯火通明,我和干部骨干们神经紧绷,一步步推演着迎检流程,毕竟这种规格的检查组还没碰上过。
从报告词内容规范到训练场地划分,从各类登统计本完善到训练组织的要求,从战靴擦拭到水壶灌满水等细节......似乎该想的和不该想的都要想到。
官兵们的神色也开始凝重,生怕这个时候拖了后腿。
眼前出现的这个“大校”,正是首都来的训练监察组成员,中等身材,目光如炬,皮肤黝黑。我慌忙地不知所措,连敬了两个礼,生怕首长看不见。
大校惜言如金,径自走向洗消训练场,一束束水柱正精准无误地射向洗消架,战士们技术精湛,精神抖擞。
大校脸上没有露出我们期许的笑容,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石凳上,一片“不识时务”的树叶正紧挨首长屁股。
陪同领导见状,眼神流露出责备之态,意思很明显:石凳上有树叶,凳子肯定没擦,卫生怎么打扫的?
我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千算万算怎么会把石凳子给疏忽掉了,这下估计要被领导穿小鞋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样不“讲究”的首长还是头一回见。
大校静静地看着训练,没有表情,像个石佛。良久,吐出浓重的四川口音:“班长,把喷射距离增加到2米,试试看撒!”
“嘭!嘭!嘭!”第一名战士完成地干净利落,时间达标,全部命中,可以打满分。但是接下来的几名战士却显得“水土不服”,不是射偏了,就是时间拉长了,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来。
大校却笑了,起身拍拍屁股,说道:“训练要尊重大纲,更要贴合实战哟!”
我连连应声“是!是!是!”
训练休息时间到了,战士们正围坐成一圈,热烈地进行着“扳手腕”比赛,加油呐喊声不绝于耳。显然,这也是迎检流程推演过的一项。
看到战士们在比赛,大校的笑容更开了。他双手搭住两个战士的肩,屈腿坐在了地上,陪同的领导面面相觑。连日雨水刚过,地面还很潮湿,看来大校是真不“讲究”,直觉告诉我:这个大校不一般。
大校和两个战士攀谈着,又是家长里短,又是训练生活。
突然间扭过头,对我说:“指导员,你带两个排长拿上连队主战武器集合等着我。”
两具喷火器、两具单兵火箭在前,我和两个排长在后,列队整齐,等待“检阅”。
这两种武器近1个月没摸过,心里有点发毛。
再看看两个排长:二排长是喷火专业出身,这两种武器自然不在话下。可是一排长是防化专业出身,因为大纲没要求,所以几乎没训过。如果考到他的话就糟糕了,不行找个理由搪塞吧。
“指导员,你考单兵火箭的射击动作!”
我一步跨向前,提起火箭筒,心里窃喜:单兵火箭操作简单,当连长时经常打,这个难不倒我!
双手将支架架在地上,身体斜30度卧倒,据筒,扣动扳机。
就在扣动扳机刹那傻了眼,瞄准镜没装,没法瞄准目标,射击也是抓瞎!这样的低级错误竟然犯在了这个时候,真是关键时刻掉链子。
“一排长,你进行喷火器分解结合!”一排长喉咙跳动一下,把目光打向了我。
“首长,他不是这个专业的!”
“首长,大纲上也没有要求训!”
“首长,他之前没训过!”
大校脸上露出了不悦,神情也凝重起来。
“指导员,我给你们讲个事,一件让我内疚了一辈子的事。”
大校说:
80年代,对越自卫反击战,云南方向,我当时是个排长。
果然是不一般,原来是上过战场的人,我暗想到。
在攻打X山头时,战斗异常惨烈,我排里的兄弟剩下不到一半。
越南兵很会利用地形,我们子弹消耗比较大,我的子弹用完了,其他人子弹也不多了。
阵地上找到一把12.7mm高射机枪,还有很多子弹,我们很高兴。可是我没用过机枪,不管怎么摆弄就是发不了火,急得我手上划出血。
战士们冒着枪林弹雨,纷纷过来摆弄,还是开不了火!排里战士小毛驴也想试试,跑过来时,一发炮弹飞过来,他被炸成“肉酱”!
一幅无助甚至是绝望的场景涌向眼前。
没法压制敌人,旁边的兄弟接二连三倒下了,因为我无能害得战士去送命啊!
大校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似乎是用尽全力在嘶喊。一时间,他几乎哽咽了。
“可是......可是......”
可是越南的普通一兵,阵地上捡到任何武器都会使用!
“这是我一辈子最内疚的事!很自责!”
瞬间周围的空气凝固了一般。
“一专多能、换手训练,现在却成了我们的短板!”
说完,大校转身离去,背影不高大却异常伟岸,脚步不迅疾却十分坚定。陪同的领导白我一眼,赶紧跟了上去。
空气中,大校的话语仍在回旋,激荡而有力。
草地上,喷火器和我立在那里,像个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