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我们的读者柚子和我说,她希望武汉可以立碑,纪念这些在新型冠状病毒肺炎中去世的人,她可以随时去看。
这些人中,有她的爷爷,还有她的爸爸。
她说爸爸什么话都没来得及留下,被拦在武汉城外的她,最终可能连爸爸的骨灰都拿不到。
人类群星闪耀时,收录了最优秀的那些人,
灾难来临时,大家记住的也只是英雄,而
惨痛经验教训
背后是这些平凡人是用生命换来的。
柚子的故事也是千万人的故事,讲述家人的过程中,她出奇的冷静,
「
希望人们能记住这些大时代下小人物的悲欢。
」
我觉得这一切都像一场梦。
爸爸没了,爷爷也没了,姑姑、姑父已经感染。
而我、姐姐和妈妈在山西,姑姑的女儿远在意大利,我们都进不去武汉。
爸爸是1月6日去武汉照顾爷爷的。
奶奶去年去世后,爷爷就回了老家武汉,年前爷爷检查出结肠癌,因为是早期,家里想着赶紧去做手术,所以爸爸赶去了武汉照顾爷爷。
当时我刚放寒假,准备从成都回山西,爸爸准备去武汉的时候我本来也准备去,后来爸爸说让我先回家休息,他看看爷爷情况,再决定是不是需要我去。
我答应了,回家时爸爸已经走了,我们没能见上。
1月9号爷爷在武汉协和医院做完手术,手术很成功,爸爸说等快过年爷爷好点的时候就回去,所以没让我去武汉。
从1月9号到20号,爸爸、姑姑、姑父都在医院轮流照顾爷爷,爸爸晚上还要陪护,没休息好,当时免疫力肯定低。
1月20号爷爷出院,那会儿精神状况还挺好。
△ 爷爷做手术出院的那天,前面是爸爸,后面是姑父。
爸爸跟我说他们出院那天,协和好像才开始重视疫情,让大家必须戴口罩,不戴口罩不允许进电梯。
之前
因为新闻上说这个病毒可防可控
,所以大家一直也没有在意,医院到处都是没有带着口罩走来走去的人。
我们当时都沉浸在过年的喜悦里,还给爷爷在网上买了很多水果之类的年货。
直到突然看到新闻说武汉封城了,我们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爷爷回家以后精神一直不太好,老说伤口疼,还有点发烧,因为刚刚做了手术,医生说比较正常,让我们不用太担心。
爷爷、爸爸、姑姑、姑父四个人住在一起,因为封城,爸爸也没法回来,为了照顾爷爷,他们一直是睡一间房。
谁也不曾知道此刻病毒已经悄悄的潜伏在了他们身上。
1月27号的时候,爸爸突然发烧,他下意识的决定和爷爷分屋睡。
这个时候发烧是很可怕的事情
,
家里其他人被吓了一跳,但我们侥幸的认为我们是在病毒爆发前就出院了,这么多天都过去了,应该没有被传染。
还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如果爸爸发烧全家被隔离,刚做完手术的爷爷是没有人照顾的。于是爸爸就一直吃感冒药和退烧药,期间头疼,低烧等症状一直反复。
爸爸发烧第三天,姑姑准备带他去医院的时候他突然不烧了,
当时看到网上很多图片,医院人满为患,真的很害怕去医院会交叉感染。
再一次的犹豫让我们放弃了去医院。
接下来爸爸开始断断续续的低烧。
一直拖到2月2号,爸爸开始有呼吸困难的症状,姑姑、姑父一大早带他去了协和东西湖医院,这不是大家知道的那个协和医院,也不是定点医院,但离家最近。
爸爸的血氧检测已经到了68%,极度缺氧,看ct也肯定是这个病毒了,医生说目前已经算是危重,让我们做好打算。
怎么可能?我们听见这个结果,都懵了。我前一天还在追剧、打游戏、学做饭,突然感觉天塌了!
但核酸试剂没测不能算确诊,可试剂每天都是限量的,根本排不上。太多人被感染,等不到试剂确诊就去世的。我们非常担心住院问题。
我猜测爸爸的情况是太过严重,几个小时以后就排到了床位,他终于可以吸上氧了。
住院隔离后,他开始神智不清,给我们回消息总打错字,打电话也喘的说不上来话。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危重就危重了呢,我们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为了查清楚爸爸的病
到底是什么程度,
大家在家疯狂的查阅资料,我当时连血氧的概念是什么都不知道,越查资料越明白爸爸病的有多重。
正常人的血氧饱和度是在94%—100%之间,血氧90%以下就会缺氧,比较危险,爸爸当时是68%。
意识到爸爸真的是要不行了,我们开始搜集怎么才能救治新冠病毒患者的资料,全网全平台能找的都找了,网络上的信息呈爆炸性的涌入到我们眼前。
病情不等人,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
这个时候我一定要理性,因为我明白我们不能焦虑,我们不能出篓子。
知乎上有个博主叫费米子父,他有从事制药行业的认证,他不停的帮我查阅药物信息,给了我很多资料。
还有博主杀生丸,他有约翰霍普金斯大学遗传学博士的认证,他分享了很多新冠病毒的文章。
我还翻阅了比较权威的国家卫健委发布的诊疗方案,这些信息加在一起对比、整合,从中找到一致的信息,增加保险性,做成笔记。
△
仅柚子个人两天的记录,信息搜集截图就有上百屏。
北大医院呼吸科主任王广发治愈出院,媒体报道他用到一种药是利托那韦(俗称克力芝)。这种药是防治艾滋病的特效药,艾滋病人可以去疾控中心免费领取。
泰国有数名病患被治愈,用到了“奥司他韦”与“利托那韦”也就是克力芝。
美国有一名病患被治愈,用到了未上市的瑞德西韦,暂时买不到。
综合了所有的信息,了解到很多患者一般就是参考了泰国治愈患者的方案。我们决定去买药,奥司他韦还可以买到,克力芝医院没有卖,所以我们只能找各种渠道去买克力芝。
其实这个时候爸爸肺损伤已经没法逆转,但面对我的至亲,就算还有一线生机,我都不会放弃。
我们是在与时间赛跑,从时间里去抢命,所以时间比什么都重要。
我们几个小辈彻夜不眠,各自找渠道,再根据找到的线索临时分工去联系。
爸爸住院的第二天,也就是2月3号,早上爷爷突然呼吸不上来,姑姑紧急打了120,和爸爸的流程一样,医院很快就默认了是冠状病毒肺炎。
爷爷年纪大了,又刚做完手术,不堪一击,仅仅几个小时后就病逝了。
△
爷爷和奶奶,在武汉的樱花树下。
生命在病毒面前竟如此的脆弱,我们却无能为力。
姑姑、姑父下午排上队后做了检查,也基本确诊。他们那会儿的情绪实在是太差,自己确诊感染病毒,而他们的爸爸也刚刚没了,连面儿都没见上。
姑姑、姑父真的一下被打垮了,而且身体非常虚弱。这个时候我们只能上紧发条,加快我们找救命药的进度。
我加了很多供货商和印度代购,甚至还联系到了可以直邮的方式,但都被我们否掉了。
因为药快递进武汉太难了,哪怕是一天我们都觉得漫长。所以我们一定要找在武汉汉口区的,这样爸爸才可以马上拿到药。
我联系到一个艾滋病患者有药,他
明明
就在江的对面,但是因为大桥封了,也过不来。
此刻我觉得封城封掉的是我们这些患者寻求救命的道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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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我们有药了
堂姐终于在微博找到一个卖药人,虽然他以卖药赚钱,但得知我们的情况后,立马联系到汉口区的一个艾滋病病友,帮我们找药。
现在这个药炒成了天价,这个病友还免费匀出了30粒给我们。
病友发了很多吃药前的注意事项给我们,叮嘱我们一定要看完再服用,我也可以
一直
向他咨询问题。
在最无助的时候我们遇到了好人,我们觉得他是现实版的药神。
30粒其实只够一个人吃的,我们家现在是3个人感染,根本分不过来,还得接着找,很幸运我们在汉口区花了2400元又买到了一整瓶。
2月4号上午,爸爸血氧降到了40%,我知道旁边好多医护人员在抢救他,而我们无能为力。
他那会儿好像有点离魂了,发给我姐姐一段话:
“我看见好多面无表情的人在走,周围黑压压的,头顶有好多蝙蝠,突然蝙蝠掉下来压出来一个口子,我的魂又回来了。”
我当时一直在屋里抄金刚经。
爸爸刚没说几句,意识又不清楚了,姐姐特别心痛的问爸爸有没有要交代给我们的事情,他再也没有回话。
没过一会儿,我们接到医生电话,说爸爸死了。
姑姑刚去找病友拿到药,急急忙忙正准备出门给爸爸送药,走半路也听见我爸去世的消息。
我感觉自己也快不行了,在家里哭的撕心裂肺,我好后悔,如果让爸爸再早那么一两天去医院,结局会不会完全不一样。
爸爸,药买到了,可还是没能救到你。
这几天一直哭,哭完脑子浑浑噩噩的,完全不能闲下来,闲下来想到爸爸就会难过。
我在找药的过程中认识了很多同命相连的患者,我开始跟其他患者沟通交流,告诉他们患病发病的真实情况,以及吃什么药,哪里可以买到药。
好多患者去了医院被隔离都没有药,也没有氧,
被逼的没办法了真的只能自救。
自救群里的患者在积极的分享每天的情况,也在积极的对抗病毒,有病友有任何问题其他病友都积极帮忙解决,互相安慰。
我叮嘱大家克力芝只对轻症和中症有效,副作用很大,呕吐腹泻,对肝肾也不好,建议患者肝肾没问题,没有服用汀类药物的可以一用,而且最好在医生的指导下使用。
帮助我们的“药神”说,他跟每个买他药的患者都会说:一瓶药120片,每个人疗程差不多五天,也就是30片左右就够了,剩余的量放在家里也是摆设,不如分给更需要的人,现在你帮他们一把,可能在以后你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们也会来帮助你。
我之前买的那一瓶,也分了40粒出来给别的患者。
艾滋病患者慷慨的把救命药分享给新冠肺炎患者,新冠肺炎患者之间也互相分享。人和人之间的距离那么的近,真的很让人感动。
就像抢购物资的人们说的那句话一样
“没有不停的雨,天一定会晴,互相争就不足,互相分就有余。”
我不想别的人和爸爸一样耽误了最早的治疗时间,不想让别人留下遗憾,我希望自己可以帮助这些人,我有太多的感同身受。
现在唯一庆幸的是姑姑、姑父买到了奥司他韦和克力芝,家里也有吸氧机。他们一个轻度一个中度,现在还是咳嗽,但不发烧了。
爸爸和爷爷的去世是姑姑、姑父直接处理的,他们是直面死亡的人,我能理解他们的恐惧,但他们很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