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40
矛盾的
米开朗基罗( Michelangelo )离世后,罗马教廷开始筹划为西斯廷教堂巨幅壁画《最后的审判》里的众神穿上衣服。
一位名叫米尼克斯·希奥托科普罗斯( Doménikos Theotokópoulos )的年轻人毛遂自荐。站在大厅,向上仰望,“米开朗基罗不会画画,”他坚定地说,“可以把米开朗基罗的画去掉重画,我绝对不会比他画得差。”
《最后的审判》局部 米开朗基罗 1541 年
米开朗基罗是大理石的守护者。在当时,雕塑作品《大卫》与《摩西》仍留有余温,它们展现出的理想信念与人类尊严,足以使米开朗基罗被尊为不朽。这位雕塑家的伟大,年轻人一定感受得到。
不同于雕塑,米开朗基罗的绘画作品常常因色彩和画面结构问题遭人诟病,比起山巅的大理石,其壁画所至高度,似乎并非遥不可及。不过,说出“大话”的年轻人,最终没有得到教廷的应允(后由他人为《最后的审判》穿上了衣服),他处处透露着锋芒,遭遇着罗马人的白眼,最后只得远走西班牙。
去到远方,年轻人有了的新名字。
当地人叫他埃尔·格列柯( El Greco )。格列柯( Greco )为意大利语,希腊人的意思,埃尔( El )是西班牙语,无具体所指,类似于英文中的“ the ”。埃尔·格列柯的整体意译,即那个希腊人。混搭而成的名字略显草率,却暗含他的人生轨迹:从出生地希腊前往意大利,最后落脚西班牙。
降临 格列柯
16 世纪上半叶,在意大利和尼德兰影响下的西班牙,人文气息浓厚。1577 年,待格列柯抵达 ,这里已换了天地——残酷的宗教裁判所再次复苏,人文之火渐渐熄灭,腓力二世( Philip of Spain )对艺术毫无兴趣,要求艺术家程式化的作画。妄图留在宫廷的格列柯,梦想破灭,只得再次启程。西班牙旧都托莱多,没落贵族聚集,宽松且灰暗的氛围,使拖着游荡身躯的格列柯,有了灵魂的栖息地。在旧贵族们看来,出生于神话起源地克里特岛的格列柯,由艺术圣地罗马辗转而来,浑身散发着神圣之光。他们争先与他接近,与其讨论艺术与哲学,委托订单如洪水一般,汹涌而来。
托莱多的风景 格列柯
忙碌的格列柯,延续着自己独有的绘画风格。他的人物画,是不同于文艺复兴典型绘画的另一种状态,画中人物大多看向斜上方,眼睛里泛着光芒,虔诚无比。他们又是神经质的,一副渴望上升的面孔,似乎除此之外,再无他求。与异常平静的神情形成对照的,是画面衣纹与背景的处理,那线条和纹路,激烈游走着,它们无法被忽视,预示着画者内心争持不下的某种争斗。
基督 格列柯
画面隐藏的,正是格列柯经历的现实与内心的双重境遇。远道而来的格列柯具有苛刻的职业意识,他认为画家是有威严并值得被尊敬的职业,对于未及时支付酬劳的委托人,他不惜在法庭上争讨辩论。
但彼时的西班牙,有着根深蒂固的古旧传统,在旧贵族与神职人员眼中,绘画及其表现形式是次要的,它们必须遵从于正统神学。
牧人来拜 格列柯
现实的矛盾,本就难以调和,格列柯内心的冲突,更是僵持不定。他不满上流社会的处事方式,却又无法从中走出,他只能用一双悲剧性的眼睛注视着周遭的一切,描绘着逐渐走样的世态。
因多种因素叠加,晚年的格列柯陷入财政危机,无奈靠举债度日。1614 年,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格列柯离世。他的儿子原本打算将其埋葬在安提瓜修道院,由于同教会发生争执,最后只能把遗骸移到了附近的修道院。这里后来遭到破坏,格列柯的遗骨从此消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
自画像 格列柯
格列柯死后,众人看着画中被拉伸的人物和那些忧郁色彩,对作者的“荒谬”而不是才华产生了浓厚兴趣——有医生断言他患有眼疾,称其画笔下的变形人体是因为视觉缺陷造成的;也有人说他吸食毒品后产生幻觉才画了那些画;更不着边际的闲话是,格列柯的写生对象本来就是一群疯子。
又过几年,世界安静下来,种种揣测消失不见,格列柯这个名字,无人再提起。
格列柯作品
之后的 200 多年间,他的作品几乎没有影响到任何人。直到 19 世纪,拉斐尔前派的画家们从角落里发现了“格列柯”。他们看着这些特立独行的画作,如获至宝。
随后,印象派一众艺术家及后来的毕加索( Picasso )、莫迪利亚尼( Modigliani )...无不受其影响。其中,莫迪利亚尼的《亚历山大肖像》,可以清晰地看到格列柯的影子。
亚历山大肖像 莫迪里亚尼
骑士肖像 格列柯
毕加索更是坦言,著名的《亚威农少女》,就是在格列柯作品《圣约翰的幻想》的启发下完成的。而《圣约翰的幻想》则是格列柯全部才华的缩影——异于常人的角度,异于常人的造型,异于常人的色彩。
当然,还有那无法停息的动荡感。在平静掩盖下的不安,大概就是格列柯的真实内心世界,只不过,400 多年前的西班牙人没有读懂,我们也许只是暗自揣摩,不得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