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方
有句话形容陈升是说“他不应该是仅仅活在爱情绯闻和某些时事新闻里面”,作为一个写下过若干走心歌曲的艺术家,演出经纪人大方提供了一个非常独家的朋友角度去看他:不完美,但却真实。有的时候,还是让艺术的归于艺术吧。
2017年新年刚过,大陆的歌迷们紧急从各大音乐平台下载陈升的歌,几天之后,那些歌消失了。
歌曲消失了,我却分外想念他。
第一次见到升哥是在台东,周云蓬在铁花村演出。那天台风刚过,我们因铁路停运坐飞机赶到。我在舞台上忙完各种准备工作回到休息室,休息室里多了一人,坐在椅子上和周云蓬聊天,T恤、大短裤、人字拖,目光笃定地打量我,老周介绍:这是升哥,(这个不介绍也会一眼认出,不过还是要有个正式介绍),我说:陈老师好。老周笑:陈老师,呵呵。“叫升哥”,升哥说,仍旧打量我。
升哥驾到,免不了上台歌唱,那天他们一起唱了《风筝》、《路口》。我第一次领教了升哥揶揄兄弟的本事,演唱间隙,他在舞台上脱口秀:我严重怀疑周云蓬和萧煌奇都是能看得见的,他们个个都是把妹高手,每次见到他们身边都是不同的女孩子。升哥,人家不是妹,是经纪人好不好。
演出之后升哥说:明天我带你们去绿岛玩。
第二天升哥开着他的吉普车,吉普车上放着他的越野单车,我们三人坐船去绿岛,车也一起上船。一路上我和升哥晕船晕得七荤八素,升哥上船前喝的咖啡都吐出来了。到了绿岛,有两个帅哥来接,他们是兄弟二人,一个叫面包,一个叫包子。升哥晕晕地说我骑脚踏车过去好了,不想坐车了。
升哥是绿岛熟客,他在岛上住过很长时间,写了一本书《寂寞带我去散步》。他似乎认识岛上所有人:阿公阿婆、大人孩子还有狗。我们住在一家民宿,老板娘是一位面容姣好、身材丰腴的女子,人称佩姐。之后的几天就是升哥、面包、包子、佩姐一帮人带着我们吃喝玩乐:潜水、逛灯塔、参观绿岛监狱、狂吃生鱼片(准确地说是生鱼块)、躺在山上看太平洋、偶遇马英九夫人周美青来岛上学校教课。升哥说:你看上去和周美青差不多。这个比较我喜欢,虽说我们最相像之处可能只是瘦瘦高高的身材。
在岛上最兴奋的一次经历是晚上在面包和包子家吃完饭开车往回走,升哥说去灯塔下的海滩吧,大家一致响应。到了海滩,海风和煦,月光洒了一海面,不下海可惜了良辰美景,可是谁都懒得开车回去取泳装,我说我们女生走远一点,大家分开游就好了。沙滩上没有灯,只有月光,我们分头下海,融化在太平洋中,天人合一。
该回台北了,升哥开着他的吉普车带我们一路北上,经过北回归线、花莲,升哥边开车边介绍沿途地名、由来、传说。下车休息时经常有粉丝过来求合影,升哥会配合地快速拍完。大家见他亲亲热热,他也不端明星架子。苏花公路,台湾最美的公路,沿着太平洋,山路曲折、林木翠微。我和临时决定搭车去台北的佩姐在车上交换微信,升哥从后视镜中瞥了我们一眼:特意带你们走这条公路,这么美的风景为什么不看。我们赶紧放下手机。
回到台北,先拜访升哥工作室,其中一间屋子里挂满花花绿绿闪闪发亮的演出服,储物间里摆着几辆越野单车。《延安的冬天》彼时刚刚制作好,周云蓬、左小祖咒都有参与,周云蓬的两首诗《春天责备》、《今夜》被升哥谱了曲收录其中,我们去了正好带走一部分唱片。
在台北其他时间仍旧是升哥每日带着吃各种美食,饭后再去外面连个招牌都没有里面别有洞天的夜店接着喝酒、唱歌。一晚在夜店包房,喝得眉毛倒竖的升哥评价起周云蓬的创作来:周云蓬你那不叫音乐,只是意识形态罢了。当时已经喝了七八种酒的周云蓬也毫不示弱,奋起反击:我在大陆我只能写出这样的歌,你在台湾你写你那样的歌,你也写不出来《中国孩子》!一场聚会不欢而散。现在提及此事,周云蓬说,一个不愿意很意识形态化的歌手,却因为意识形态被封杀了。
那次回大陆后不久,我们收到升哥经纪人桃子发来的邀请:参加升哥跨年演出。周云蓬说:升哥喝酒不记仇。
升哥的跨年演出是台湾庆祝新年的一大传统活动,我们去的这一年正是第二十年。我们提前几日到达台北彩排,同为嘉宾的左小祖咒也到了。那一次台湾行同时安排了周云蓬和小河在台北和高雄的专场,小河也因此跟着一起参加了升哥的跨年演出。
演出当晚我们一走进“台北国际会议中心”后台休息室,见已是一屋子的演出人员、各路亲友,桌子上无数红酒、花篮。升爸坐着轮椅被升哥弟弟推着接受晚辈们的问安;升嫂一脸憔悴靠在沙发上:我老公昨晚失眠,害得我也没睡;小莉在帮左小祖咒梳小辫,左爷坐在椅子上脸上敷着面膜;升哥脸上也敷着面膜和各路朋友打招呼;施明德身边围了一群人,施先生银发、清癯、面带微笑,上前交谈几句,春风拂面,虽说他是社会活动家,我觉得倒更像是艺术家。
陈升跨年演出后台
升哥和演出人员一起喊过“加油、顺利”后纷纷上台,演出开始。这一唱,从晚上八点一直唱到第二天凌晨三点,六十多首歌。升哥跨年演出是可以带酒水入场的,很多观众或是一个家庭或是三五老友带着红酒、酒杯,边看边举杯,升哥也会走到台下和大家碰杯同饮,一饮而尽后自然会有观众再为他添满。
舞台上也很热闹,升哥自己的乐队、新宝岛康乐队、各路嘉宾轮番上场。到周云蓬的演出时间了,他满含深情地说:“期盼升哥跨年演出五十周年的时候,大家还能相聚,白发人唱,白发人听。”升哥一把抢过话筒,“你这么煽情,莫非要竞选台北市长吗?” “原来台北市长这么好当啊!”“台北市长就坐在第一排,你正对面,不要乱讲话害我在哪儿都不能演出。”当时的台北市长郝龙斌那晚就在台下。
升哥唱到《海豚阿德》时,前奏已起,升哥已开唱,一起演唱的萧言中还没出现,桃子赶紧跑下去从观众席中找到这位漫画家,然后前奏重来,升哥再唱。第一次参加升哥跨年,我们本来还有点紧张,担心演出中出错,看到这种气氛,也跟着放松下来,观众区、后台来回穿梭,午夜零点还跑出去看旁边101大厦的新年焰火,感觉就是参加了一个节日大party。
再见升哥是一年后在大理,升哥和几个老友一起来骑车环洱海。左小祖咒、张晓舟先后赶来,与住在大理的周云蓬乐队和“野孩子”乐队汇合,当时马頔刚好也在大理。
他们到达当晚,张佺率“野孩子”乐队设宴接风,吃过饭,大家直奔“九月”酒吧。舞台上还有歌手唱歌,我和他商量给升哥他们把舞台让了出来。陈升在“九月”!这个消息迅速传播,酒吧立刻被不断涌来的粉丝挤满。升哥、周云蓬、张玮玮、郭龙、马頔或合作或单独演唱,不卖票,自己玩。酒吧和当晚现场的观众真是有福了,要把这几位请去参加个音乐节,演出费需要多少我就不说了,关键是想在大陆的音乐节看到升哥,不可能!
后来看到有人发微博说那晚经过“九月”,听到里面有人唱《南山南》,觉得唱得真好,然后径直回家了,第二天才知道就是马頔在唱,而且还有陈升、周云蓬,顿觉眼前一黑、心碎一地。唉,这人要是没有好奇心能怪谁呢。
马頔之后也发了微博:特么此生无憾,少年时代的英雄们!我爱大理!
陈升在大理
最近一次见到升哥是2015年。升哥在四月邀请我们一起去绿岛参加包子的婚礼,我们知道消息后立刻办理赴台手续,但还是未能赶上。尽管如此,我们办好手续后还是去了台湾,婚礼已过,升哥已回到台北。
航班到达桃园机场已是晚上十一点多,桃子发来信息:升哥一直在等你们,马上过来。这一去,又是喝到饭店打烊。这次他们没有评论各自创作,从酒店出来后还难舍难分相偎相拥地在路边坐了一会儿。
台北街头凌晨三点 陈升与周云蓬
在台北的日子仍是被升哥带着吃美食、逛夜店、见他形形色色的朋友。一次饭局来了位“虾夫哥”,升哥说:他是养殖龙虾的,给金正恩写了一封信,要去朝鲜教人家养殖龙虾。“虾夫哥”闻罢立即拿出手机把信给我们读了一遍,然后大谈特谈他的宏伟蓝图,升哥无奈地看着他,一脸愁容。那年十月,升哥出新专辑《是否,你还记得》,我看到最后一首叫做《疯子虾夫》,赶紧点开听。
疯子虾夫
词曲:陈升
疯子虾夫给他尊敬的金主席 写了封要龙虾怎样平安长大的信
他说主席啊 龙虾挨著寒天里生活 绝对不只是水质不好的问题
凡人不会一时兴起就怀抱着英雄主义
这城市里也不是没有人能解决问题
只是你说会不会是我们那里都疯了
何不饶了你自己去谈个恋爱
没有人在乎 你不必满足 没有人满足 也不必在乎
只要你喜欢就去做吧 这些年来的事儿
真的是叫人闷的要疯狂
……
我们在台湾的那段时间正好升哥在高雄有一个小型Livehouse演出,我们当然要跟着去玩。几百人的现场,升哥只带了两个吉他手,其间周云蓬上台唱了《中国孩子》。回来路上,周云蓬说:升哥这么大腕,演得了“国际会议中心”,也演得了Livehouse,得向升哥学习,别总想着演大剧场,开开心心唱自己想唱的歌就好了。
高雄回台北的高铁上
距离那次见面到现在已一年有余,上一次问候他时他在北海道骑行。
在我眼里,升哥像贾宝玉,对女性温柔有礼、照顾有加,也颇得女性喜爱。他出书,升妈、升嫂、刘若英、陈绮贞一起为他写序。“还记得你当年奋力写书的模样,在光复南路的一家小店里,一壶茶,一包烟,握着笔一个一个字的写下。然后固定在傍晚时,身为助理的我去接你,前往录音室,再帮你把一张张的文字打进电脑里……这样的画面,好像是陈年旧事,也仿佛是历历在目的昨天。”(刘若英《给九十岁的你》,陈升《9999滴眼泪》序,2007)
对男性哪怕是兄弟,升哥则风格大变,经常会找机会讽刺挖苦。著名的“上厕所不关门”事件就是他去卫生间,左小祖咒没有关门,还坐在里面和他讲话,由此引发升哥痛批:等大陆人上厕所学会关门以后再来谈统一。本来就是兄弟之间玩笑话,写文章的记者也没当回事,结果发出来激起大陆玻璃心们激烈反应。
去年协助一个大陆的音乐节联系升哥来演出,折腾了一个多月,主办方已拿出宁可公司被查封的决心,仍然告吹。
升哥这些年无法在大陆演出,不只是因为一个“上厕所不关门”这句话,很多公共事件,他都会发表意见,他爱台湾,也爱大陆,他爱全人类。一个歌手,为了更多人的福祉和利益发表了一些自己的意见,结果却被限制演出。他这些年损失了多少收入,大家替他算算。按照体育馆一场八千人,平均票价五百元,一年就算五场,再加上音乐节、广告代言。有几个人好意思站出来说他比升哥更爱这片土地。他是损失着真金白银在爱。
升哥的父母写了回忆录,升哥编印成册,曾签名送我一本。升爸在序中写道:这一生勤俭持家,不忮不求不贪不取,乃于每年春节书写春联“清白传家风永在、诗书继世德长新”,张贴于入口大门两旁,自勉亦勉励后辈也。
升哥不负家训。
也许是未完待续的尾声
已经出过二十一张个人专辑的升哥,今年还会录一张新专辑,新年仍然还有跨年演出,按照他现在每日游泳、骑行的身体状况,实现周云蓬期待的五十年跨年演出是没问题的。
升哥也还会来大陆,那么爱骑行的人,不会辜负所有的好山好水。他写过《北京一夜》、《加格达奇的夜车》、《丽江的春天》、《延安的秋天》,不知道以后他还会写哪里。如果有一天在云南、四川、新疆、西藏的公路上遇到几个穿着骑行服、戴着头盔骑越野单车的人,说不定其中就有升哥呢。
升哥讲过一件事,二十多年前他坐火车从哈尔滨到加格达奇,车上几个东北人问他们从哪儿来的?“台湾。”“别高兴那么早,收拾完香港就收拾你们台湾去。”升哥一行人全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2017年2月8日完稿于哈尔滨
感谢桃子女士、周云蓬先生在本文撰写过程中给予的帮助。
词曲、演唱:陈升
头像照 by 沱沱
陈升在大理 by 沱沱
其他 by 大方
这是第239篇文章
值班编辑 | 小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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