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源:新浪微博 @爱伺机摸人
丧家狗,这不是贬义,是指一种状态。丧,改变不了世界,也不想改变自己。
Pauline姐姐作为非文艺女青年,在鼓浪屿度假的唯一方式,就是和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吹着海风聊着天。这位老朋友是Pauline姐姐的前同事,我们最大的共性,就是都欣赏张维迎,尽管我喜欢米塞斯,他崇拜弗里德曼。
他纳闷我怎么不写写张维迎,国内第一奥派,最懂张维迎的我却很少提及。于是,他给我转了一条新闻,标题《卫计委出手:互联网医院两周内全部注销》。然后发了一段张维迎语录:
“有些东西是不可逆的。比如说互联网,它已经变成了年轻人的生活方式,像吃饭穿衣一样,你没有办法关掉它,任何政府都不应该试图跟新技术对抗。”
张维迎当然是对的。我对他一直心存敬意,因为他足够清醒,很早就预见到今天政府的愚行。但这句话,同时也暴露了他一向的弱点,令我倍感疏离。“对抗”这个词,用在这里不恰当,应用“镇压”或“钳制”。
中国的知识精英在争取自由的道路上是失败的,因为他们绝大多数是社会主义者,反商业、反市场,他们喊的是“民主”,杀的是“自由”。
这些年中国人更自由了,不是得益于公知们的鼓与呼,而是因为有了洋人发明的互联网,能够借新技术突破管制的壁垒。
“共享”模式,打破政府在租车行业的垄断。自媒体兴起,令政府操控舆论导向变得困难。政府一度鼓吹“互联网经济”,其实是玩阳谋,假“扶持”,真“管控”,一旦有“忤逆”行为,必然扑灭。
2015年以来,互联网医院产业累计注入了数十亿美元的资金。卫计委一道禁令,令投资血流成河,可不是“对抗”,而是屠杀。
张维迎是“古典自由主义者”,不折不扣的市场派,立场要比张五常、周其仁、薛兆丰等功利主义者坚定得多。但他毕竟在“顶层”学术圈,是“智囊阶层”的一员,只能劝谏,不能抗争。
而且,他必须做君子状,克己、清高,为市场一辩时,要先声明自己不为利益,不是鼓吹消费主义,为企业家一辩时,要撇清自己不是势利眼,不是为权贵资本点赞。
更麻烦的是,他还要时刻强调自己是为国家前途着想,不是反贼,不是无政府。很多人在和他辩论时,就抓到了他的这一弱点,把他的观点归类为“市场原教旨”或“反政府”,先逼他自证清白。
等他不得不辩称只是希望市场发挥作用,为国泰民安服务时,他的对手就会欣然说,政府做行事都是为了国泰民安,干预市场也是。
林毅夫在和张维迎辩论产业政策,就采用了这一策略。本来只是谈“产业政策”,他把话题变成“政府在经济中的作用”。张维迎否定“产业政策”的观点,变成了“否定政府的作用”。
当张维迎澄清自己不是无政府时,林毅夫就抛出自己“有为政府”论。他的反驳是:既然你不否认政府有用,为什么会认为“有为政府”不对呢,既然“政府干预”有好有坏,那么“产业政策”也有好有坏,就不能一概否定啊。
这场辩论里,真理是在张维迎一边的。
他举了迈克尔·波特等人的日本产业政策研究做例子,“日本最成功的20个产业,基本没有产业政策的作用”,“80年代之后,日本产业政策的失误比比皆是,包括第五代计算机的研发、模拟技术、移动通讯等方面”。
实际上,林毅夫并没有任何有效的反击,相反他更倾向于赞同,“上世纪90年代美国没有互联网的产业政策,同样有互联网的潮涌现象。我同意大部分国家的产业政策是失败的”。那么,既然产业政策如此糟糕,林毅夫为什么还支持?他的答案是:“成功的国家都有产业政策。”
简而言之,张维迎反对任何“产业政策”,林毅夫则认为,“产业政策”必须有,不是因为“一定有用”,而是因为“万一它有用呢”。
这样的糊涂辩论,肯定林毅夫赢了,因为谁也不能否认“万一它有用呢”。就像任何成功的国家都有政府,即使自己的政府再残暴,我们也需要它。因为谁知道哪天它就突然行仁政了,“万一它有用呢”。
张维迎尽力了,是个良心学者。他不是林毅夫这种国师,整天为统治者搜刮民脂民膏出谋划策。他在思想上已经示范了做一个彻底的市场派是可行的。但是,他注定只是一个悲剧人物,因为他身在体制中,要用不自由的方式言说自由。
即使如此小心翼翼,他作为改革派里的右翼,也早被边缘化了。他参与的辩论都是朝廷议事,计划经济、双轨制、国资流失到产业政策,这些话题都不是民众关心的,他想象的听众其实是皇上和他的朝中重臣。
“短期来看,变革期间,领导人的理念非常重要,但长期看,是普通大众的理念在决定着我们的未来。如果老百姓的理念变了,这个社会一定会变。只是以何种方式变而已。如果领导人的理念走在大众的前面,那就是改革;反之,如果领导人的理念落后于大众,那就可能是革命。”
“既得利益者是否能变成改革者?我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正面的。人们普遍认为既得利益者是改革的最大阻力,这一点当然没有错。但是如果我们看一下中外历史,许多成功的改革,甚至革命,都是既得利益者推动甚至领导的。如果既得利益者不能变成改革者,改革是没有希望的。”
中国自古以来,心怀天下的论政书生都跳不出这个窠臼。做一股清流,伺机进谏,望能清君侧,兴天下。但这么做,貌似也没什么好结果。李零有本书叫《丧家狗》,他评论孔子的一段话,道尽了这类想当圣贤的凡人的辛酸:
“一个出身卑贱,却以古代贵族(真君子)为立身标准的人;一个好古敏求,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传递古代文化,教人阅读经典的人;一个有道德学问,却无权无势,敢于批评当世权贵的人;一个四处游说,替统治者操心,拼命劝他们改邪归正的人;一个古道热肠,梦想恢复周公之治,安定天下百姓的人。他很惶,也很无奈,唇焦口燥,颠沛流离,像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面对绝对权力,一个古典自由主义者就算说到唇焦舌燥,也不可能令有疾的寡人放下刀剑,推行“无为而治”,最好的结果无非就是“仁政”而已。张维迎经历了几次改朝换代,也大辩论了几次,不知道他心中是否惶恐,是否无奈,有一种无家可归之感。
丧家狗,这不是贬义,是指一种状态。丧,改变不了世界,也不想改变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