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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4《收获》选读•他们走向战场 | 埋伏(严平)

收获  · 公众号  · 文学  · 2017-07-06 21:10

正文



2017-4《收获》严平专栏《他们走向战场》之《埋伏》


他们走向战场

埋  伏

文 | 严平

肖吟莪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生命会在那场“大革命”中,被一种极其残忍的方式所终结。

时光过去了五十余载,已经没人能够说清楚具体的时间了。只知道那是在“文革”初起的疯狂日子里,肖吟莪受到了残酷的批斗。这位1938年就参加了抗敌演剧八队的老革命,新中国成立后担任着北京某中学校长的教育战线的园丁,为了躲避造反派对自己的一再折磨,藏进了一个废弃的大烟囱里。或许,在那个逼仄、黑暗的空间里她终于有了一点安全感,觉得自己不会被人发现了。仰望着头顶那一米蓝色的天空,她不禁唱起歌来——那都是她熟悉的、抗日战争中和战友们一起冒着枪林弹雨演唱的歌曲。她一首接一首地唱下去,歌声驱散着连日来积压在心头的沉重的恐惧和冤屈,不幸的是,歌声也引来了造反派——他们正搜遍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抓捕逃跑的“特务”“走资派”肖吟莪。当发现了她的踪迹后他们爬上了烟囱,捡来许多大块的石头狠命地往下砸,一边还恼怒地狂喊:“让你唱!让你唱!”肖吟莪终于停止了歌唱,当人们把她从烟囱里拖出来的时候,这位曾经活跃在抗敌前线的女战士早已气绝身亡。

同一个时间里,轰轰烈烈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正向纵深发展。上海《文汇报》发表了题为《一个暗藏在革命阵营内的反革命别动队》的文章,连同一篇《向阶级敌人放火,开炮!》的文章以整版的篇幅刊登出来。于是,数以百计的演剧队员,几乎在一个早上就被打成“反革命别动队”队员,而被牵连的还有数以千计的家属和亲友……他们一起背负着“历史反革命”的包袱,遭受到持久的残酷的迫害。在那些饱受诬陷和摧残的日子里,肖吟莪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在愤怒和困惑中苦苦挣扎,让他们百思不解的是:为什么当年国民党说我们是共产党,而现在我们却被说成是国民党?为什么国民党说我们是共产党的别动队,而现在我们却成了“暗藏在革命阵营内的反革命别动队”?

历史真是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几十年前,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奉命执行埋伏任务,现在,他们的埋伏却成了一个没有人能说清楚的谜。


1938年8月,炎炎烈日的武汉。

所有和肖吟莪一样参加了武昌昙华林集训的演剧队员们,都不会忘记那个特殊的日子。在三厅的领导下,十个“抗敌演剧队”四个“抗敌宣传队”(原计划成立十个,因时间仓促只成立了四个)和一个“孩子剧团”成立了。他们集合在操场上,排列整齐的队伍,飘扬的红旗,嘹亮的歌声……这一切改变了他们此后的人生,也注定成为他们永久的记忆。

刻在记忆中的还有周恩来的讲话。在八队的团体日记上有这样的记载:


在大家的热望中,田汉先生陪着众人仰慕的周副部长出现在礼堂外面了,掌声一直把他送到台上,还继续了五分钟。真不愧为二万五千里长征的斗士,讲了一百四十分钟的话,这样的大热天,他没喝一口茶,没擦一下汗,他的声音始终没有低落过。

(《壮绝神州戏剧兵》,湖南文史杂志社,1990年)


周恩来在为演剧队所作的《形式与任务》的报告中指出:演剧是你们的主要工作,但不是唯一的工作,你们是演剧队、工作队,也是战斗队。并通过各队党支部下达命令:到国民党军队中去,深入前线,随军行动。后来又进一步加以阐释:就是坚持“荫蔽精干,长期埋伏,积蓄力量,以待时机”的白区工作方针,“用他们的钱,演我们的戏,唱我们的歌”。

演剧队的党员们认真领会上级的意图,认识到这是抗战的需要、统一战线的需要,也是中共在新形势下利用合法手段突破国民党禁区,打入国民党心脏的战略部署。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周恩来事前曾一再给政治部部长陈诚做工作,强调利用文艺这个武器宣传民众团结抗战的重要性。由于国民党对抗敌宣传工作一直较为忽视,国共两党又处于合作时期,陈诚最终对三厅的做法表示首肯,并亲自参加了成立大会,向各队授旗,配发军装、证章。还充满热情地讲出了“拿你们这几个队当十个师来使用”的话。

短期训练结束后,演剧队立即在三厅的部署下向各个战区出发。然而,国民党是不会坐视自己队伍里存在异己力量的。第二年春天,当反共攻势发起时,各战区的演剧队都遭受到沉重打击,所面临的局面也越来越复杂。

抗敌演剧八队结束了湘北前线的巡回演出后被调往南岳“游击干部训练班”,配合那里的训练进行文艺宣传。“游干班”是蒋介石训练中级军官的地方,班主任由陈诚担任。八队在这里遇到的顶头上司很不一般。政治部主任陈烈是陈诚的亲信,中将军衔,还是一个曾经加入过共产党的人。他谈吐随和,没有什么架子,很热情,和队里不少人都谈得来,也能满足年轻人的要求,队员们喜欢打靶,他就带着大家去搞实战演习。在接触中,他会有意识地宣传国民党的希望在青年身上,重要的是把“三青团”办好,担负起国家的未来。开始,八队党支部对他没有太多警觉,直到随着形势变化陈烈步步紧逼,由初时只是探询大家对“三青团”的态度,到明确要求八队集体加入“三青团”,才弄清楚这位主任的真实意图。他们只能把问题摆到桌面上让大家讨论。队员们一致反对,并明确表示:如果强迫加入宁肯以自行解散的方式加以抵制。八队面临着被消亡的危险,队长和地下党的几位同志不知如何是好,忧心忡忡。


正在焦虑时,三厅中共特支书记冯乃超陪同日本反侵略作家来到南岳,在八队地下党组织的要求下与大家进行了座谈。在得知八队所面临的难题时,他表示:演剧队在各战区都遇到要求参加国民党的问题,这是国民党的一个策略。如果不参加,演剧队势必难以生存,队员分散后会失去合法保护,以至于被各个击破。为了保存力量,保护演剧队的合法存在,保证能继续工作,我们认为,可以考虑集体参加。会上,队员们议论纷纷,有人提出:为什么郭老不参加?冯乃超回答:郭老的影响太大,会在政治上造成很大损失,和你们不一样。还有人问,参加了三青团,以后会不会影响参加共产党?冯乃超说:“我相信将来进步的组织,会考虑到当时历史的具体情况来处理的。”

1941年抗敌演剧二、八队在长沙联合演出

话剧《湘北大捷》剧照


五月的一天,阳光灿烂,漫山开着野花。八队以游山为借口,组织全队在后山举行民主大会,继续讨论加入“三青团”问题,一面商量对策,一面仍旧尽可能拖延时间。到了八月,二队队长吕复从桂林归来,秘密地带回中共南方局精神:演剧队如遇到被强迫入国民党时,能拖则拖,拖不下去可以集体加入。但有三点必须注意:一、必须向全队讲清楚,使大家有思想准备,取得队内的意见一致;二、个别队员坚决不愿参加和已被国民党监视有危险的人,应设法保护他们安全离队;三、最重要的一点,不要“弄假成真”。 南方局要求吕复设法把上级的精神传达给其他演剧队地下党组织,吕复返湘后即向八队队长刘斐章进行了传达。

秋天,八队在实在无法拖延的情况下,集体加入了“三青团”。加入后要定期举行“纪念周”活动,并要上报会议记录。第一次活动由刘斐章作时事报告,报告后,编造了一个记录让大家看过统一口径后上报。此后,国民党方面对入党事情一直抓得很紧。1941年春,军事委员会改组三厅,将仅存的几个演剧队和宣传队改编为“抗日演剧宣传队”(简称“剧宣”),一律按照战区编号。改编后,八队调配到六战区湖北恩施一带改番号为剧宣六队,他们很快接到六战区特别党部来函,说有八名队员系在恩施参队,尚未加入国民党,应当立即加入。尽管当时这几名队员都在外面演出,仍然由留守队员代按八个手印,算是履行了入党手续。

抗敌演剧二队随十九集团军活跃在江西南昌一带。由于该队拥有沙蒙、水华、舒强、刁光覃、洪遒、朱琳等一批实力雄厚的演员,所到之处,备受欢迎,人们用掌声、欢呼声、语言和眼泪迎接他们。即便如此,他们也很快就受到党派问题的困扰。

政治部特派员找吕复去谈话,要求演剧队集体加入国民党。吕复一听,忙说:“我们这些队员都是搞艺术的。他们为了抗战来到前线,对党派活动不感兴趣。”特派员说:“这我知道,不过现在是十九集团军全军都要参加,连伙夫、马夫也在内,你们能例外吗?”吕复只好表示回队后向大家传达上面的精神,和大家商量。

吕复回到队部就找地下党负责人史民商量,并召开了秘密支部会。史民说,国民党强迫入党的事情组织上在演剧队下部队前已经有所预料,为了坚持在这个地区的工作,保持合法工作条件,党员可以加入。对群众要耐心解释,说明理由,愿意的可以参加,不愿意的要保护他们离开,避免遭到迫害。支部会上,也有人想不通,后听史民说这是冯乃超传达的周恩来的指示,便表示服从组织决定。

在二队的全体会议上,大家听说上面强迫加入国民党,果然非常激动,纷纷反对,甚至表示宁肯离队也不参加。几个地下党员非常为难,他们既不便把组织的意思明讲,也不能随意附和大家的意见,只能尽可能找出一些加入的理由,把组织精神暗示给大家。同时,吕复等人找到特派员以种种理由加以推脱。就这样,来来回回推脱了几次。特派员不耐烦了,终于表示:为了不让大家太为难,只要有半数以上的人参加就行。不过,他要求在司令部举行全体党员宣誓大会时,无论参加与否,大家都必须到会去举一下手。过后,不同意参加的不算数。就这样,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总算达成了协议。

二队避免了被解散的危机,后来,吕复到桂林面见夏衍李克农等汇报情况,组织上对他们的做法给予肯定,并要他回去后把三点注意事项传达给其他演剧队。尽管如此,二队还是有八个队员离队了。虽然他们有着各自不同的离队理由,但国民党强迫集体入党确是主要的原因。

水华走了,他不是党员,无法清楚地知晓党的意图,又绝不愿意参加那个腐败的国民党,所以毅然离队去了延安——在延安整风中也还是受到了审查和监禁。在以后的日子里,他时常想起二队的同志们。抗日烽火初起的时候,他们一起从上海出发,经历了两年多朝夕相处情同手足的战斗生活。他看着朱琳从一个腼腆的姑娘,脱颖为一个才华出众的演员,为她塑造的渔家大姐形象而赞叹;他为刁光覃在《烟苇港》中的出色表演所折服;为查强麟(夏淳)的聪慧热情而感动;为舒强的刻苦勤勉而钦佩……他喜欢演剧队里那种浓厚的学习空气,团结忘我的奋斗热情,还有对艺术的真诚追求,他真是很舍不得他们,但他还是走了。在此后漫长的人生路上,每当想起他们在国民党几次反共高潮中经受的严酷考验,他都感到发自内心的敬重。

留下来的人必须坚强。道路曲折而漫长,他们必须本着“荫蔽精干,长期埋伏”的原则,冲破重重险阻奋力前行。牺牲是不怕的,这在他们离开学校、离开家庭的时候就早已做好了准备,甘愿把自己的每一滴热血都洒在反抗侵略者的战场上——然而,他们要面对的却绝不止是侵略者。



1939年春,抗敌演剧三队在延安

1946年3月,剧宣二队的队员们与最后出狱的三位战友

一起在山西第一监狱门前合影留念


选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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